曾大人翻了一會兒後點點頭,若無其事交還給卓道:“收起來吧。”
卓思衡照做。
倆人心照不宣一言不發離開中書省,各回各家。
但自此之後,曾大人偶爾赴些同僚的清談茶宴都會帶上卓思衡,表示人家沒有爹娘,甚至連個像樣的長輩都沒有,更沒個靠譜親戚在帝京,小夥子到了這個年紀也該完成齊家這一步,想我這個做上峰的給做個媒,也是人之常情,故而帶他四處走動。
卓思衡都震驚了,他什麼時候這麼說過?但是曾大人還是一副仿佛他真的這麼說過的表情,同各位至少也是個侍郎的官吏交流介紹,還賣力推銷卓思衡。
怪不得您能跟皇帝當親近君臣,都說謊不變臉色不打草稿,卓思衡佩服。
他當然知道這是借口,曾大人也並不想替他找老婆做媒。
其實他的家世很尷尬,聰明人都等著看明年秋闈是不是還會上來一兩個當年戾太子案涉案後人的進士,以及揣摩著皇上的心思,不敢貿然表現出一點站隊的意思。再加上卓思衡沒有後台,自己帶著全家殺回帝京後毫無根基,也看不出在翰林院工作績效如何皇上喜不喜歡,便都隻是雷聲大雨點小。許多人見卓思衡幾次後卻也因欣賞他的品貌個性才學,也想著家中有合適年齡的旁支姑娘,但都被曾大人用各種巧妙理由回絕了。
卓思衡知道這是曾大人提攜他的方式,巧妙又不落人口舌,曾大人沒有門生,官聲一向很好,如果不是這一年來的日常考察和欣賞,也不會對他如此上心。這般相助於他而言肯定是多有裨益的,況且君子之交淡淡如水,曾大人也不搞黨爭也不拉他做些奇怪的政治鬥爭,曾經又對他指點一二,自己能聽的話和該聽的話還是要跟前輩混一混的。
這一年卓思衡在翰林院的工作非常受用,他一入朝堂便接觸帝國權力中樞,近水樓台雖談不上先得月,卻也是能更近處觀月賞月,用自己的眼睛耳朵學到了或許彆人一輩子都學不到的知識和經驗。
年節前皇上對近臣都會有些額外封賞,特彆是翰林院這個他近侍班子,幾乎人人都有額外的勉勵嘉獎。卓思衡也得了不少,他還在皇上單獨給翰林院下得年節告賞恩旨裡露了回臉:皇上點名誇了曾大人和其他幾位日常經筵伴駕的學士,單獨又點了卓思衡一個最年輕的,誇他素日“溫和體仁”“寬心虛懷”,又說自己年紀輕性子急躁,多虧卓思衡時長“溫言良勸”“忠衷斡旋”,給他找了好些台階和折中,才免去自己施政時一些因操之過急而造成的弊端。皇上表示。希望卓思衡能繼續好好在翰林院潛心修煉,為朕和國家加油塑造自己。
卓思衡聽完人都麻了。
皇上您可真是妄自菲薄了。您急躁?您為了報複一個開罪您的小小禦史都能潛心隱忍六個月厚積薄發一雪前恥,自己那點水平真的不如您懂什麼叫“忍辱負重”。
不過拿銀子還是開心的。
卓思衡現在收皇上的賞銀再不像剛中狀元時那麼不安了,經常晚上睡不著覺捫心自問是不是真的有為國為民不負皇恩?這一年他也確實在翰林院兢兢業業,這些賞銀他拿得心安理得。
這是卓家第一次過如此富足豐享的團年。
年賞買了好些東西寄回去杏山鄉後,卓思衡又單獨準備了東西寄去給範希亮,表弟再父親不疼愛,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如今身在荒僻之地,身邊難免缺東少西,卓思衡置辦了好些物什仍覺不夠,但想想若真是麵麵俱到,怕又會惹人非議表弟不儉,隻好暫且權益,隻挑不顯眼的緊要東西寄出。
貞元十二年的元月以一種幸福和安寧的姿態滑過卓家的上空,帝京氣候宜人,果然慧衡的身體經過精心調理已是無礙,她如今掌管卓家大小事物,曾大人來訪時見她舉止言辭也是讚不絕口,要知道曾大人連卓思衡都沒當麵誇過。慈衡倒是覺得這裡限製頗多很不痛快,她又不能同以往一樣隨榮大夫遊走行醫,不過她找到京郊一家名為禪月庵的女道觀,此地建庵道祖最是心慈,又精通醫術,常替周邊農家婦幼診病,如今的觀主正是她的徒弟,也繼承師父衣缽;慈衡通醫術懂藥理,跟隨觀主入山采藥,頗得喜愛,總算不至於天天悶在家裡。悉衡念書極其刻苦用功,熊崖書院以治學嚴正不容嬉怠聞名,悉衡從無犯戒成績名列前茅,次次考校都為優上,連佟師沛都來和卓思衡說,熊崖書院的院長來探望他爹,說他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介紹好學生,給悉衡誇到了天上去;學問漸長的同時,卓悉衡消瘦的趨勢也有所緩解,許是到了抽個子長身高的年紀,聲音也開始有所變化。
總之,直到貞元十二年開春三月,任滿三年的各地方與外派官員入京述職前,一切都還是美好且風平浪靜的。
更讓卓思衡局的期待的是,他一直最盼望見麵的高永清也回來了。
然而他卻不是空手回來的。
欽點均州監察使高永清歸京後第一件事是上書彈劾均州知州唐令熙五大罪狀:荒浪田畝、怠慢河工、賑災不力、蓄縱犬奴、排異私閥。
一封奏疏,攪動朝堂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