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而且是在自己的引牽之下,這種腳踏實地的滿足感同之前在翰林院抄寫文書是完全不同的。
卓思衡喜歡這種感覺。
但他必須更上層樓,才能去觸及更高的實地,去做不負此生的必行之事。
隻是道阻且長,他的權力之路才剛剛開始。
上次來建業簡直就是走馬觀花,這次卓思衡可有了時間。
一方麵是本地述職加蓋文書,但半天便可,其餘的則是陪妹妹好好逛逛,給家裡的妹妹弟弟和帝京還有彆處自己那些親朋好友多準備些禮物。
地方官的薪酬可比翰林院強了百倍不止,卓思衡覺得自己手頭還算闊綽,便要慈衡放開了買,可慈衡也不愛閒逛,聽說建業幾處醫館大有來頭,便要去看,後來隻好卓思衡自己去壓馬路買禮物,大包小裹帶回驛站。
除去這些瑣事,宋端早就在同卓思衡通信裡表示自己的父親宋蘊惠想見他一麵,卓思衡想著這位宋家當家還通過宋端私下傳遞些秘辛消息給自己,也算伸出援手,雖然自己和宋家有利益交換在,然而互惠互利,多年合作踏實又愉快,出於禮貌,還是要見一見的。
三人在嘉鶴樓會宴,雖是在上層密閉且視野極好的廳室內約見,但或許是知道卓思衡素來從簡,招待的菜色精美但不多,都是江南府名菜,算是嘗鮮,而酒也換成了茶。
宋蘊惠同自己的三弟宋蘊和長相不是特彆相似,宋蘊惠自己笑著說他像父親,可三弟像母親,旁人都看不出來他們是一家子。不過卓思衡看來,二人的性格卻更不相似,宋蘊和其實多少有些商人的明顯特製,那種圓滑世故是刻在言談舉止中的,然而宋蘊惠卻好像個好脾氣的鄰家老翁,說話做事慢慢悠悠,風趣又愛笑,根本看不出是富甲一方豪商的領頭羊。
這點看來,宋端倒是更像他爹。
“從前隻在我家小兒子口中聽過卓大人的風采,如今得見,當真是不凡,曾聽家裡老人說,私下裡越不像個官的官越是真正的官,這話聽著拗口,但宋某多年混跡,如今想來,好像真的是這個道理,大人怎麼看都不像個官吏,倒像個老實本分的讀書人。”宋蘊惠語速慢,卻中氣十足。
卓思衡心想那看來成功的商人也是這個道理,隻是他沒有說出來,不過笑笑,顯得很是謙虛。
宋蘊惠徑自說了下去:“我大兒子一直為我奔波,跟在我身邊學了好多做人的道理,也確實,他是做這個的料,但我的小兒子打小便愛讀書,識文斷字比秀才家的孩子還早,我便想著,將來讓他謀個功名,就算不為了官場上有人照應,也是想材有所器,不辜負自己的本領。”
“我父親也曾如此教導過我,大抵天下慈父多有所思。”卓思衡接道。
“正是如此。可這小子……”宋蘊惠雖說嘴上嫌棄,可看向一側宋端的表情卻掩飾不住的疼愛和欣賞,“他實在頑劣!如今二十有二,卻還是個白身,根本不務仕途。也罷也罷,做個富貴閒人,我倒是覺得也還好。可是,自從見了大人,我家小子回來後埋頭書本,偶爾出門也是為了編書什麼的,日日在書房裡,實在奇異,我心中本就感激大人耳濡目染將他教至成材,誰料幾日前,他讀過大人的信後居然和我說……”
“爹,讓我親自說吧。”宋端還是那樣光風霽月的笑容,可這次,他的笑容中少了一絲捉摸不透的縹緲,卻多了幾分從容的篤定,“卓兄,”他用得還是私下相交的稱呼,“我想去考科舉。”
卓思衡愣住了。
啥?宋端要去考科舉?
自己居然有這樣的感染力?
那他該試試感染一下皇帝,讓國家早日走向共和……
不對不對,這小子哪是那麼容易說服的個性,他打了這樣的主意一定是有彆的目的。
“科舉仕途雖然好,但你叫我一聲卓兄,我身為兄長要提醒你一句,若心不在此,實在無需勉強。”卓思衡擺出給州學生講課的循循善誘來說道。
誰料宋蘊惠和宋端父子倆都是笑了,宋端說道:“我並非一時意氣,而是見卓兄的本領而技癢,想看看自己有沒有這樣的本事。”
這個理由倒確實像是宋端能想出來的。
“但仕途不是兒戲,是一生的階梯卻也是桎梏,你今後可能再沒有其他選擇了,”卓思衡嚴正道,“這是一條沒有退路的路,你可想好了?”
“卓兄走著這樣的路,不覺得孤獨麼?”宋端反問。
卓思衡心裡略有觸動,其實他不孤獨的,家人同朋友以及好多有緣得見的人,有些已成為他前行的動力,可是,在有些時刻,在有些長夜到來之時,卓思衡總是能意識到他已獨行了很久。
這是他從未與人言過的心境,不知為何,被宋端點出之時,他下意識想要回避,對方卻似乎已是拿定他的心思,不求他的回答,徑自說了下去:“卓兄升任的是國子監的司業。這個位置不單單是要管理國子監太學,還有天下學政之事都得分心勞神,除了禮部管理科舉和選材,其餘學政都在你處。卓兄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好獨自為援,我去考科舉,長遠看是為自己痛快心意,可眼下,卻是能去到國子監的太學裡為卓兄張開一雙眼睛,做個你的耳目,在你看不到的背後為你警醒參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