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他非常陰險的,讓每一條都有尊崇天子門生的含義,國子監太學本來就吃皇糧,隻要進去了,彆管考上沒考上,都是仰仗皇恩,普通人家的子弟若能進學,在皇帝眼中也是自己的門生;針對私學和州學的改革也都將檢查之權牢牢收歸中央,連吏員的任免也自地方收編一部分回來,皇帝怎麼會不高興?當然皇帝以為是他管,但他哪管得過來?
卓思衡看著眼前這個百分百的政治動物,知道他一定喜歡這幾項舉措,但卻仍有顧慮,因為其中幾項非常容易激發矛盾,讓他的統治不夠安穩。
“其中幾項確實似有直攻積弊之意,但是否有急進之嫌?”皇帝又擺出那副為天下憂心勞神的表情來。
卓思衡禮道:“此七條並非條條都要一時為之,臣以為,此次整飭學風當如為教化天下而壘砌城牆,一磚落定一磚再疊,不容操之過急。此封奏疏,隻有聖上與臣二人知曉,後步如何,也無人得知。”
皇帝看著卓思衡,忽然笑了。
“那便以此為綱,緩緩壘砌堆疊施手,小事你可權宜從之,若有大動,務必稟報於朕。明日是大朝會的日子,到時,朕便會向列席百官宣布你的任職,從即日起,你就手上承載的,便也是我朝學政的基業之重了。”
“臣領旨。”
卓思衡等的就是這句話。
然後他就跑去宗正寺領新宅子去了。
聽說要搬家的消息,三個妹妹弟弟隻有憂色,都沒有喜色。
“每次賞賜哥哥,都沒有好事。”慧衡皺眉道。
“皇上慣會差使人賣命……”慈衡嘟囔。
“這房子也挺好,不搬也行。”悉衡表態。
卓思衡哭笑不得道:“皇上要我做事,不給我宅子,我難道就能拒絕嗎?好了好了,三個都是大人了,不許鬨這種小脾氣!想想舅舅和表妹是不是要來住?小勇哥之前來信說,呼延老爺子聽說他成親,終於願意挪窩了,那要是來咱們這探親,住自己家也方便。更彆提過兩年朱五叔離伍,終於不用綁在營裡可以走動,難道五叔五嬸來了,你們會不纏著他們?哪舍得他們去彆的地方住!這大宅子多實用!”
“可現在就咱們四個,加上家仆也就四個人。”慈衡快人快語,忽然調轉攻擊目標,“哥哥你又不成親!你成親娶老婆生孩子了,大宅子才用得上吧!”
“三姐說得對。”悉衡點頭符合。
“是這個道理沒錯。”最乖巧可愛的慧衡也反水變節。
卓思衡頓時孤立無援。
哎,要是當初王伯棠使人彈劾自己的時候,有慈衡這樣得力的禦史煽風點火,那他早完蛋了……
但他也有殺手鐧。
“你們再催,我要是成親了就搬出去住!”
三個妹妹弟弟立刻就不說話了,都乖得老老實實。
當了這麼多年大哥,還製不服你們?卓思衡終於身心舒暢,心平氣和道:“這宅子我去看了,我看尚書府也不過就是這樣,花園就兩個,一大一小,咱們人人都有獨立的屋子和廂房,多好,你們有自己的書房了,難道不開心嗎?不許說賭氣的話了,這是哥哥應得的。”
“哥哥什麼時候去國子監報道?”慧衡本想說,薑文瑞之前說很想見見他,可是弟弟妹妹在身邊,她暫且沒有開口。
“明天大朝會後。”卓思衡說道,“你們這兩天收拾收拾準備搬家,到時候咱們在家裡開兩桌,請上大家一起吃頓飯。在這之後,我怕是就沒有時間了。”
他這兩天幾乎就沒有什麼私人時間,想去看看老師和佟伯父都不得行,更彆提佟師沛他們一家了,那個剛出生的可愛小佟姑娘卓思衡也很想見見,可惜時間根本不允許他去做些私事。
但老師卻是可以在大朝會上見麵的。
曾玄度這五年好像老了十歲,雖然他身體還算康健,也少有病災,但明顯體態卻不似自己離開時那樣挺拔,他自天亮於門外候駕時,遠遠看見卓思衡穿著簇新的緋色官服,眼睛不自覺睜大,繼而酸澀,趕忙低下頭,假裝整理自己的袍帶。
見老上司行個禮無需避忌,卓思衡快走兩步行至曾玄度身前,以舊日見上司的禮儀鞠躬道:“曾大人,下官回來了。”
曾玄度本來忍得很好,聽了這一句,又平複許久才好說話:“回來便好……在官家身邊,要像過去一樣謹慎做事,不得怠慢才是為臣之道。”說完他又重新眯回眼睛,還是老樣子。
卓思衡明白老師在提醒自己,心中感激,可也不好多說太多,隻能謝過。
十二月的大朝會,寒風逼迫大部分官吏都不會選擇在室外吵架,於是皇帝禦駕垂門聽政頒布政令與任免後便無事可議。
卓思衡的任免和其他幾個調職官吏一道被宣布,他夾在眾人之間並不起眼,由地方學政回到國子監的安排也不算冒尖,更何況他隻是個五品的司業罷了。
自朝會散去,官員們便三三兩兩快步趕回自己的衙署,想及早回到室內,卓思衡剛回帝京,一時也不習慣嚴寒侵擾,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宣德門外的禦道長而寬闊,此時大部分官吏都已先走一步,他因見到舊日同榜多言幾句,此時已遠遠落在後麵。
卻有人在他更後。
“卓司業請留步。”
這個聲音有點熟悉又沒有那麼熟悉。
卓思衡站定回頭,原本以為又是故舊的期待目光頓時猶勝天寒。
鄭鏡堂已慢慢行至他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