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2 / 2)

沈相對上卓思衡的眼睛,對視半晌,他正要開口,忽然聽一聲高叫自身後嚷起:

“我娘是皇上的姑姑成端大長公主!你們好大的膽子!”

卓思衡看過去,原來是景宗最小一個妹妹的兒子在那裡叫嚷,可能是聽說要被壓去見皇帝於是心急,隻能出此下策,妄圖以宗室的貴重身份要沈相忌憚,好來個就地鬆綁。

雖說真的很蠢,但卓思衡還是暗自希望這小子聲音再喊大一點,讓更多人聽到,忍不住偷偷給他加油鼓勁兒。

短暫的凝滯後,沈敏堯再不逗留,連看都未看此人一眼,隻對胡公公和楊真說道:“楊指揮使,胡總領,請一道回宮複命,並為此事同作見證。”

二人皆禮讓沈敏堯先行,他身有皇命,也不推辭這份禮數,走在最前麵出了國子監,禁軍將所有綁住的人全都帶著跟上,楊真不忘回頭單獨對卓思衡抱了個拳,眼神仿佛像在說都包在我身上了。

“大人,該要他們先行歸家,我們也得準備準備了。”卓思衡對薑文瑞低聲道。

於是遣散已是心驚膽戰慌亂至極的學生們,卓思衡和薑文瑞分彆派人去通知家裡人,今天不用給他們留飯,來大活兒了。

……

正是午間門用膳時分,宮裡這個時間門總是相對安靜,然而今日天章殿外確實嚴陣以待的緊張景象。

自從歸來複命的沈敏堯、楊真和胡百川歸來,氣氛就已經變成這樣了。

三人將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皇帝,又讓人帶來那些鬨事被綁縛的宗室與官宦子弟入殿,由已是差點被氣死的皇帝親自審問,這些酒囊飯袋有惹是生非的能耐卻沒一個能在皇帝的怒火麵前說出完整清晰的囫圇話,顫顫巍巍交代清楚鬥毆的始末,氣得皇上命禁軍將這些人統統打入大理寺的大牢。

一時之間門,皇宮忽然變得和大朝會一般熱鬨。

皇帝嘴唇氣得發白,胡百川趕緊叫來太醫,皇帝顧不上這些,先讓人傳召這些鬨事子弟的父親長輩入宮問話。

等卓思衡和薑文瑞趕到時,天章殿外的空地上已經跪了不知多少個免冠請罪的王公侯伯外加朱紫大員,那些犯事被捉拿子弟的親眷都在裡麵挨著罵,外麵這些是聽自己家不爭氣的孩子回家告知此事,預感大禍臨頭,主動來這裡替自家孩子謝罪的父親叔伯與兄長們。

卓思衡看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也是跪在二月尚寒的石板地麵之上,體態虛弱搖搖欲墜,很是可憐,可他心中又明白,若不是這些人沒有擔負起責任,自家的孩子又怎麼會變成這樣?今日那麼多鬨事的,卻也有始終站在一邊安分守己的學生,不參與也不胡鬨,隻安靜去到少人的角落從旁靜觀。自己弟弟卓悉衡也在這些人當中,隻是他深知不願給哥哥添麻煩,故而將自己隱藏的最深。

這些孩子的長輩便不用受此等痛苦。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卓思衡告訴自己此時必須狠下些心,他們沒有教養好的孩子,如今輪到自己來管,為了真正的治標治本,他此時必須冷下心腸,做完該做的事情。

於是他和薑文瑞一後一前,在最靠前的位置跪下請罪,跪請皇上責罰二人統轄國子監不力的罪過。

這件事已是發酵得極大,不止男性長輩,好些鬨事子弟的女性家長若有誥命品級和宗室冊封,也都急切奔走起來。她們穿上禮服,去到皇後宮門前請罪,要請治她們教子無方之責。

總之,小半個朝廷的官吏和大半個宗室玉牒上的人齊聚一堂,場麵仿佛祭祖和朝會的混合,好不熱鬨。

皇帝發了大火,撂下話來說此等有辱斯文的事必須嚴懲不貸,一個都彆想跑。宣儀長公主本在自己府上,編書一事已至最後校對,女編修們都恪儘職守每日必來,羅元珠同卓慧衡一道,將之前長公主有疑問處一一解釋,卻聽宮中女官前來告知長公主此事,並將眼下情形火急火燎地交待了七七八八。

三人皆是一驚。

卓慧衡聽國子監三個字,心跳陡然驟烈,又聽自己哥哥眼下也在跪天章殿外請罪,更是頓時心急如焚。

“皇上如何?”長公主最關心的自然是自己哥哥了,“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皇上如此驚怒,隻怕會肝膽氣鬱損傷龍體,皇上卻斥道那些鬨事的不堪之人才真的是不顧他的死活……眼下人烏泱泱跪了一片,京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亂作一團,胡總領要我出來請長公主您入宮勸勸皇上,事情鬨得是太大了,不怪皇上生氣,實在是那些……”女官不敢當麵直言罪魁禍首的罪過,隻能隱語,可從表情看得出,在旁人眼中,此事已然是一樁聳人聽聞的醜聞了。

卓慧衡聽完,竟略放下心來。以哥哥的能耐,必然不會讓事情鬨至此等地步,除非……他是故意為之,讓這碗水滿而流溢,亂象叢生。

長公主撂下手頭書冊說道:“我這便入宮,元珠,你也同去。入宮後我去麵聖,你將幾位公主找來,她們是你的學生,你教一教眼下該如何說話,也一同帶去天章殿,我的侄女都是乖巧可愛的,有她們勸說也好緩和,免得真鬨出龍體病恙來。”

羅元珠領命頷首。

長公主看著卓慧衡道:“此處編纂的大局便交給你來主持,你哥哥也在那邊跪著你心中定然擔憂,但此事尚未有定論,待我去勸說過後,或許便能平息一二。”

卓慧衡其實已經不著急了,她相信哥哥早就掌握了解決的方案,此時跪著說不定也是表演的一個環節,她隻擔心哥哥的膝蓋,畢竟雖已有春意,卻仍是寒意濃濃……

宣儀長公主安排妥當後,以最快速度趕至皇宮,正遇到帶著弟弟們準備去請求皇帝保重龍體的太子,越王和趙王跟在他身後,三人一起向姑姑行了禮。

長公主見太子如此重孝禮也有擔當,點頭道:“如今有了做哥哥的樣子,果然大不同了。我們幾個姑侄一道勸說,你父皇說不定能聽進去一些……先不去論事,至少不能讓他太過震怒以致病災。”

“謹聽姑姑安排。”太子見到姑姑的時候便知道唯一可能勸說父皇的人到了,總算鬆了口氣。

長公主領著三個孩子行至天章殿,也被眼前烏泱泱一片請罪的人群唬住半晌,她雖見過大世麵,可這個場景實在見所未見。長公主略略站定,也給自己稍稍順氣,忍不住低語道:“真是……太不像話了!”

太子並未見過自己姑姑發怒,此時見她麵有慍色峨眉聳峙,再看眼前的人群,也覺得壓抑非常。可是很快,他便自人群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其實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卓思衡了。因不能參加朝會,他和卓思衡幾乎沒可能打個照麵,但要是遇到這種事才能見一麵卓大哥,太子想了想,還是覺得代價太大了……

卓思衡正跪在前,也是脫下官帽請罪的姿態,他先聽見腳步聲,再餘光瞥見迤邐的裙擺掃過他身側,熟悉的華貴身影自一旁經過,通傳聲音剛落便徑直走了進去,此人不是宣儀長公主又是誰?

跟在長公主身後的,也是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太子如今身姿挺拔,溫和俊秀的容顏裡多了幾分自信沉著,卓思衡雖然料到太子會來,然而真正重逢,仍是心中百味陳雜。

但見太子雖是目不斜視走過他跪的地方,然而控製不住掃來的眼角餘光還是暴露了激動和關切。

哎,孩子又長大了又沒完全長大,這種疊加態下,卓思衡隻能更擔心了……

不過有長公主引領,大概不會有事。

“哥哥,怎麼藥都涼了還沒喝?”宣儀長公主入內便看見案頭熱氣已經稀薄的濃褐色藥湯,她趕忙吩咐人去再熬再煎,自己則替麵色仍是憤怒未消的兄長倒了杯熱茶,“先壓一壓火氣。”

見到妹妹,果然皇帝的神色略微舒緩,卻仍是板著鐵青的臉,嘴唇顏色也並不好看,可他還是喝下了長公主遞來的茶,又看見三個兒子乖乖站在側邊,朝他行禮時也溫馴聽話,心中又添一絲舒緩,朝長公主問道:“怎麼帶著孩子們來了?”

“哪是我帶著,是我這幾個侄子教養得益又至孝,我來的路上正看到他們急慌慌趕過來,便打算一道相勸。”她巧妙切入了話題,歎道,“若是那幾個混蛋有我這幾個侄子省心,哥哥也不必氣成這樣了……”

想到兒子們規行矩步又教養嚴苛,皇帝忽然又氣起來:他貴為天子,教育兒子都是嚴加管教不得怠慢,即便最小最疼愛的兒子趙王讀書,也是頭一個要教如何尊重師傅,師傅不坐下小小一個人也得站著……可那些敗類卻做出如此丟臉的事,尤其是在春壇之際在無數雙眼睛下鬨事,給他送匾額彰顯重師道重教化的日子表演如此反例,簡直仿佛在說在他治下滿朝公卿文武都不會教孩子,國子監太學不過是個擺設,民間門得聞,指不定要將話說得如何難聽,而自己好不容易效仿太宗所擬來的文教風範也好像是東施效顰!

他雖為皇帝,顏麵尚在其次,可朝廷的威望若是因此掃地,他宣揚的教化為人所詬病,這才是真正的大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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