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120章(2 / 2)

“婚姻之事也是看緣分的,月老還沒替我準備紅線,我急什麼。”

卓思衡仰躺枕臂,一副樂得心安的樣子氣得本是半靠的範希亮蹭得坐直:“胡說,有些緣分就是要自己爭取的,差一點也不行,常言道,天助自助者,表哥你怎麼就知道月老沒有給你牽好線,但你偏偏扯也不扯,叫那邊姑娘苦等芳華?”

“哪有誰家姑娘為我苦等?我怎麼不曉得?我又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來天降的姻緣,不如順其自然。”

“你這樣子就算了!彆耽誤我兩個妹子和悉衡弟弟的大好姻緣!”範希亮難得在卓思衡麵前硬氣一回,也拿出哥哥的架勢來。

“我又沒不讓他們成親,要是有合適的人選,那我當然樂得。”卓思衡見範希亮酒勁兒上湧,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總之我會時不時拉一下手上的紅線,看看能不能拽出哪個撞上我這隻死耗子的瞎貓來,你呀,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到了戎州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雖說如今天下大定並無戰亂,然而戎州到底是邊關地界,你是常平司提舉,互市的安定你要把握,商旅你要照看,雜居之地稅銀難收人人都知道,你心地好心腸軟,可彆到時候讓朝廷怪罪。還有,戎州還有邊安軍治監的大軍駐紮,平常交往通來要小心謹慎……”

卓思衡說著說著,範希亮沒有了聲音,隻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卓思衡看見後隻是低頭一笑,心道如今的表弟再不似當初,自己這樣多思多言的事他心中想必早已有數了。於是起身為範希亮蓋好掖緊被子,隻聽他半夢半醒之間喃喃道:“有個家感覺真好……”

需要自己回護的表弟,如今也能保護家人了,卓思衡靠在床上,滿懷欣慰入睡。

第二日,卓思衡來不及同家人一道用早餐,今天是小朝會的日子,又趕上春壇結束,好些事情都要向皇帝彙報。

慧衡也是一早就出了門。還好安頓家人有慈衡幫忙,如今慧衡編纂書籍到了收尾,也是顧不得家中瑣事,卓思衡更是忙得不必說,而慈衡則憑借在瑾州管家時積累的經驗開始大展身手,卓思衡看她事事做得條理暢明,也是放心。

小朝會雖比不上大朝會百官雲集,但各衙門樞機皆至,五六十人站在崇政殿裡,放眼望去也是熱鬨,這些人都在安靜聽卓思衡彙報春壇的工作。

這是他整頓學政以來交上的第一個答卷,皇帝滿意,群臣大多聽完也很滿意,但偏偏有人要唱反調。

新任戶部尚書馮鑒站出來道:“啟稟聖上,臣以為春壇曠日持久兩月有餘,國子監入不敷出,講學期間提供傳餐、各位座師來往車馬官驛招待、修葺屋邸以迎眾士,除去修葺屋宇外,其餘兩項皆虛無縹緲之費,僅是這三項便花費甚巨,今後是否有必要再起此事還望再議。”

卓思衡還記得自己八年前身為新科狀元得點翰林院侍詔,參加朝會的第一課便是眼前這位當時還是戶部主事的馮大人同對頭太府寺官員的吵架盛況,一切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可是八年過後,卓思衡的吵架本領已不可同日而語,眼前這位過去的“老師”隻會是他的手下敗將。

“聖上容稟,春壇所耗用於三處,其一,各地學子入京聽學,於國子監傳餐,此視為聖恩鴻博之舉,學子皆戲言,本未中進士,然食君之祿便為天子門生,正是此舉。雖是戲言,但也出自於心,天下士人之心皆入聖上執掌,此花費難道能說縹緲?”

卓思衡掌握了文官吵架的精髓,先拆解,再針對,而且他說話一貫和風細雨,慢慢悠悠不急不躁,若是跟他喊起來,便好像顯得素質很低。

“其二,座師往來車馬雖是確鑿花銷,但沿途館驛招待學子卻是實實在在的銀錢收入,數萬學子慕名而來,沿途所費豈不也是納入?兩者相抵的賬目,不知馮大人是否有詳細明算。”

馮鑒瞪著眼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但卓思衡還沒說完。

“其三,修葺屋邸並不隻為一時所需,今後國子監若再招攬賢才仍需擴院張庭,總不能因為地方不夠便縮減生員,豈不為天下士人所寒心?”

卓思衡慢條斯理的話仿佛好言相勸和耐心解讀,他深知戶部和吏部都有鄭鏡堂的舊部,他不能態度急躁留下話柄,隻能以表麵的和緩來衝淡上次風波的影響。若是他急功近利對唐氏一族與鄭氏餘黨窮追不舍,皇帝必然疑心,暗忖他懷有彆意,到那時怕是也不願站在他這邊推行學政新革了。

馮鑒聽完立即捉住卓思衡話中的漏洞,不屑道:“卓司業以此年紀在學政一任也算出眾,然而銀錢度支相關卻未免太過自信。隻說這些花銷皆是有用之費,卻不考慮國庫庫銀與其他國事開支的花銷。我且問你,可知今春為防備北方五州淩汛國庫支出多少?南方四州春耕維調水利又有多少銀錢水一樣淌出去?百姓民生之計大過天,酸儒之費又有何臉麵與其相提並論?”

這話就顯得尖銳很多,相當於直接將兩種花銷對立起來,若是真細細比較,隻怕卓思衡就會落得個“嘩眾士林、圖名清流”而不顧百姓死活的罪過,曾玄度心道不好,正想如何化解時,卻見卓思衡不慌不忙接上了話。

“皇上,臣今日確有一奏同時事關學政與民計。”

皇上一直保持非常優雅的看戲狀態,隻是隨著二人的言語時不時點頭蹙眉,非常配合,他顯然打定主意看最後討論會發展到哪一步,不料卓思衡忽然橫生枝節,此時他也捏了把汗,擔憂春壇和學政因此而被打壓,又不願國庫真的受其影響有礙重費。

但卓思衡已然開口,他隻能道:“說說看。”

卓思衡行了禮,自袖中抽出一折,雙手奉上,由胡百川轉遞上去時,他直起脊背,用在場每個人都能聽見聽清的音調和吐字說道:“此乃本次春壇的收入總攬,國子監自計春壇耗費銀錢七千四百兩餘,納入一萬九千二百兩,淨剩一萬一千八百兩,國子監請旨能留下一千八百兩用作闊充屋宇以待來日之用,其餘一萬兩皆數儘繳府庫,也是讀書人為天下黎民之民生所計獻一份微薄之力。”

皇上與其餘官吏皆是震驚,沒人敢相信這樣一個純粹花錢的活動居然能賺這樣多銀子?難不成那些窮儒還能盤剝?

“不可能!這定是之前戶部撥銀所餘!被你拿來充裝門麵!”馮鑒怒道,“聖上請明鑒!”

卓思衡笑了笑,將銀子的來曆和盤托出:“馮侍郎此言差矣。國子監也有自己賺銀子的門道,若是總讓戶部府庫出錢,難免像今日一樣被排揎,這還是小的,若是彈劾奏上,那國子監官吏哪敢到聖上麵前奏對?不過還請聖上及諸位大臣放心,此銀並非盤剝而來,乃是出刊行印的納入。”

“出刊行印?”皇帝看著賬上憑空多出來的銀子也是一頭霧水。

“本次春壇共舉行講學五十三次,又有經筵一十五次,加上國子監太學內又有各位座師的雅集相聚,每次會況都有專人秉筆記錄講壇內容,分次輯錄成冊,由著文局校對刻板,刊印天下,此舉不止為謀利,更為方便不得成行入京的學子能夠共襄盛舉,各州賣出本數不計其數,收入已明錄在冊。除此之外,每次講學後雲集學子所書之觀感屢有佳篇,俱已收錄編撰校對後刻板刷印,雅集詩畫亦有彆卷出印,想必很多大人家中已有收藏。臣不敢說此些書刊能比一時紙貴,但風靡各州書肆茶舍卻是實情,賬目俱在,儘可審閱。”

說完他坦然接受四下投來的驚異和欽佩目光,卻表現得非常恭謙,也不再攻擊馮鑒。

因為已經輸了的對手便沒有再糾纏的必要。

其實卓思衡很想出些什麼《明年科舉前哨站:看看各州尖子生如何寫應試文章》《國子監真題集》、《太學密卷》、《天下名師講堂課後練》、《二十七州套題》、《春壇滿分文章大全》之類的刻板刊印發行,但他覺得這事兒還得慢慢來,畢竟天下讀書人剛掏過錢,總要等一等再實行他的國子監自給自足計劃。

畢竟,還有什麼比賣給考生的參考書更賺錢的呢?

卓思衡回憶起自己當年刷過的題,百感交集。

崇政殿的朝廷大員們聽完卻不是百感交集,國子監能賺錢這件事就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接受範圍,每個人都驚異於此事的可行性,無人言語一二。

最後還是皇上最先從震撼中緩過神,歎道:“有此良策,春壇想必再無異議,今後學政一事你務必儘心竭力。”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