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能指責皇帝的親子麼?
“在職謀事,我也當為聖上分憂。”
姚佑想製止這一危險的話題,可卓思衡似乎又表達出足夠的善意,他忽然意識到可以從這位近一年來於朝堂上叱吒風雲的學政官吏身上尋得些方略,於是又道:“卓司業可是有什麼暫且說服越王的辦法,先教幾位大人暫且緩和?”
卓思衡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故作憂色道:“白大學士已然故去,我們回天乏術,但還懇請姚大人先將薑大人和其餘幾位老臣由典獄移至空屋軟禁,一來仍舊是羈押在案,不算私放;一來也能找幾位獄卒小吏好生照料,若是今後幾位大人得以昭雪,也必然會感念姚大人的融然之道。”
姚佑思來想去,也覺這不失為一個雖不能獨善其身,但也稍有轉圜的辦法,於是點點頭道:“沈相現下已知曉了麼?”
“正是沈相與下官商議後遣派而來,請長公主勸言越王殿下。”卓思衡道。
姚佑未聽到前麵三人的談話,忙問:“如何?”
卓思衡重重歎息,搖了搖頭:“越王殿下又從古壇場大營調兵入京了。”
姚佑一驚,處變不亂如他,心中也是驟然不知如何是好,眼見事態升級,自己卻又被卷入旋渦當中,實難獨善。
“還請姚大人在越王麵前極力為幾位大人與尚在羈押的考生溫言幾句,殿下處置本是得當,弊案牽扯甚廣,需且從嚴,可白大學士……若是查證後無事,要如何交待?終究目前隻是存疑啊……”卓思衡是很會嚇唬人的,即便是和自己一樣的當朝官吏,他也能將最壞的後果以似是而非的猜疑鏈呈現,“姚大人為人正直,下官於朝內得仰多年,今日雖不該由我言之,也請求大人莫要以此為冒犯。畢竟下官自中書省和長公主府而來,知道些許外臣不曉之事,此言絕非造次,下官亦有私心。”
姚佑當然知道卓思衡那位弟弟眼下正給封在貢院裡,當初卓思衡避嫌科舉之事鬨得很大,他如何不曉?正因如此,卓思衡的話因有私求,才顯得更是中肯,他思量片刻後,決定聽聽看:“但說無妨,你我今日共麵此難,也當互通有無。”
為官多年,將場麵話說得不疼不癢又切到好處已是一種本能,卓思衡深感對方未必好被自己驅策,但隻要抓住最重要的利益點,他也能無往不利。
“大人,聖上很欣賞越王殿下。”卓思衡深吸一口氣說道,“越王殿下的立府與婚事按規矩是要比太子低上幾級,但卻仍舊在不逾越的情況下有聲有色氣勢非常,足以見陛下的優渥之心。”
姚佑隻聽這一句,便意識到大事不好,他猛地抬頭看向卓思衡,似乎已經知道對方即將要說什麼。
“若是這次越王所為……惹出非議來,大人真覺得陛下會……大義滅親麼?”卓思衡在合適位置的停頓總能創造極好的懸疑恐怖氣氛,“或者,下官也就直言了,在大理寺出了這件事後,若要追責,除去皇上不忍處置的越王,還有誰,更適合擔綱此責,平息眾怒?”
姚佑微微眯起眼睛看著眼前這位年輕卻又說出老辣之語的官吏,沉默須臾後說道:“國有國法。”
隻四個字的試探,卓思衡也聽出弦外之意是姚佑以為自己所言過甚了,不過他這樣試探,倒是證明方才的話已讓其感到威脅和恐懼,卓思衡仍保持著麵容上的憂澀,沉聲道:“是了,國有國法,可如果越王有悖慣常之法在先,卻也”
姚佑不再說話,似在思索,眉頭也朝一處不自覺湊去。
“我與大人並非交淺言深,而是實在有切膚之痛正在作患。”卓思衡悲切道,“我家中幼弟牽扯此事,他素日拔萃,實在無有參入弊案之需,若受此連累,我實難向雙親在天之靈交待……再者說,我家情況大人在朝野多年也是清楚,家中已無甚長輩……何等淒愴,薑大人算我半個師長親故,他若有事,我實在是……故而與大人言深至此,隻望大人曉得利害,為自己也為我家能多在越王麵前鬆泛納言,好教殿下有張弛之德,嚴辦此案同時多懷仁心,讓大人與我一家皆能度過此劫。”
卓思衡言語懇切,姚佑知他難處,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他慨歎道:“事到如今,也隻好如此了……”
卓思衡沒有露出分毫勝利的表情,他依舊憂愁慢慢,也仿佛無奈般才出此下策,正當此時越王歸來,他看著兩人,似已有了主意,並不再如方才那般手足無措,隻是冷冷道:“此時大理寺乃辦案重地,而卓司業你理當避嫌,還請暫理。”
卓思衡不以為忤,向一人一一告辭,轉身離去。
他要做的事要燃的火,都已完成。
但是真正的問題又有浮現:越王膚淺魯莽,也談不上何等人格魅力值得追隨,為何藩王世子要與之教好?哪怕是有利可圖,從其身上又何能圖之?
如果不是自願追隨,那便隻能是被迫,難道藩王世子有把柄握在越王手中?抽絲剝繭後,卓思衡手中的線索隻能支持他分析至此,剩下的,便隻能大膽揣測了。而他第一個念頭就將自己嚇了一跳。
能讓藩王世子不得不冒險的把柄,定然揭露後果更重,所以,他想,是不是這個把柄……和皇帝遇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