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的孩子聽不進去勸,可提到祖父,他們總是哭泣哽咽,然後又安靜一點。
卓思衡趁著這個時機又用極其柔和的語氣安撫道:“孝而不為,乃是不為讓長輩心傷之事,你們以為自己所作所為是孝順,卻不知正讓你們祖父在天之靈氣急敗壞。況且,不隻是你們失去了祖父,你們的父親叔叔姑姑,也失去了父親,將心比心,難道他們就不如你們難過麼?你們若是做了賠上性命的事,再讓你們爹娘又沒了自己的骨肉至親,你說你們的所作所為,是你們祖父教過你們的該當之行麼?”
“可是……我們不能眼見他來,再看他走……”白泊寧瞪著通紅的眼睛咬牙道,“我做不到……”
“你們的父母都做到了,你們也要學著他們來做。”卓思衡希望能用溫和的語氣說出本質是冷酷真相的話語,至少,能讓這個殘忍的道理柔和一點降落在兩個孩子已經殘破的心中,“他們不是不想給你們祖父討個公道,但公道不是用傷害自己和家人的方式得到的。”
“那要怎麼做?”白泊寧迫不及待問道。
“要長大。”卓思衡拍拍少年的肩膀說道,“要堅強。”
這個答案顯然讓兩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失望了,他們站在那裡以沉默作為對這個回答的表態。
卓思衡並不想在孩子的心中播下仇恨的種子,可是,孩子真的會忘記疼愛他們的祖父是如何去世的麼?他們不會。真正製造仇恨的罪魁,是一切的元凶,孩子無辜承受一切,但也必須麵對一切。
而慫恿孩子忘記和釋懷,又是另一種意義的殘忍。
不過卓思衡希望他們至少能暫時接受這種死彆的苦痛,直到長大,直到有能力分辨,再去為這份隱痛和悲傷去抉擇自己的命運。
“真正能解決問題的方法,就在你們長大的路途之上,在你們祖父為你們安排的人生道路之上。”卓思衡耐心道,“你們不喜歡這個答案,希望今天就能解決你們心中的困惑和仇恨,但這是不可能的。身加一日長,心覺去年非。給自己點時日去思索,去想想祖父希望你們如何做,而你們自己打算如何做,不是靠一時衝動,卻為全家惹下禍端。”
“爺爺想要我去國子監讀書。”白泊寧聽過卓思衡的話後,似乎平靜許多,已經能止住眼淚說話了,“他說我爹和二叔吃書很慢,不如我聰敏,他想我考取功名,給家中光耀門楣。他想讓妹妹也去念書,他說眼看著官家女學要興盛,我們家的姑娘也不能落在人後。”
“既然你清楚,那你的打算呢?”
“我不想讀書,不是我讀不好,不是我怕辜負爺爺的期許,而是我覺得讀書幫不了家裡人……我想從軍,想去做禁軍!”白泊寧的眼睛忽然亮起了光,“我若能在軍中舉足輕重,也沒人敢對我爺爺肆意妄為了。”
其實並不能,但思路是對的。在自水龍法會後的幾件事啟發下,卓思衡也開始覺得兵權之重實在令人垂涎,小孩子經此一役想到這點也是難得。
不過這或許真是個合適的選擇,反正白泊寧還年輕,又有父母在,或許自己可以讓他們自己打算,也給孩子準備另一條可走之路。
“那好,你如果相信我,我會同你爹娘言及此事,讓他們去替你打算,隻是事成不成,看他們也看你自己,路有很多走法,讀書也好,從軍也罷,你願意走下去的那條,就都是通達之途。如果你真的打算去禁軍,我可以幫你安排,你想讀書,我也可以當你的老師。記住,彆被仇恨蒙蔽了明智,但也彆忘記是為何做出的這個選擇。”卓思衡摸了摸男孩的腦袋,他無法微笑,但也想讓孩子覺得自己親切一點。
白泊月聽過後也明了些其中門道,忙問:“你真能讓哥哥如願以償?你到底是誰?”
“是個說話算話的人。”卓思衡說道。
“我相信你。”白泊寧也接話道,“我相信您是因為,您和我們說話時,好像我們已經是大人了。”
不,不是的,傻孩子,如果你們是大人,我說不定收繳武器後就直接抽你一巴掌讓你徹底清醒了……
卓思衡歎氣,心道還是個實心眼的孩子,可他又不能直說,隻能溫言道:“那就乖乖喝幾口水,再回去前麵陪伴爹娘和叔叔姑姑,家中變故,越是孩子越要努力長大,學會忍耐和分擔就是你們開始長大的第一課了。”
這些話兩個孩子略有些似懂非懂,可又能感覺到其中那股莫名的力量,想想方才險要,似乎真的差點斷送爹娘的性命和祖父的苦心,兩個人略有慚愧,但也忍不住再度難過起來。
卓思衡知道無需贅述,兩個孩子的一隻腳都已邁入成人世界的門檻了,他帶著沉重心情,沒收了“凶器”,轉身出門去,讓孩子們靜靜消化這份無奈。
門外小苑,忠誠的仆人還是因為擔憂外人對少主不利,徘徊在安全的範圍內逡巡,又保證堅守主家讓三人私下談話的命令,沒有靠近,卓思衡見狀走過去,將裁刀和小釵都遞給老仆,和藹道:“辛苦老人家看護,這兩樣東西是你家小少爺和大小姐交出來的,你不必多問,交給白大人,他自會明了。”
老仆謝過卓思衡,便慌忙去看兩位小主人的情形了。卓思衡站在白府禦賜宅邸陳景典雅的花苑回廊當中,才發覺這處隱秘的地方已在內宅了,他不宜久留。
就在他準備離去時,卻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按照不知從哪裡來的奇怪規矩,他和雲桑薇定下親事後便被禁止見麵,此時兩人相間遙遙一望,卓思衡隻覺心間稍稍好過些許。
他還在思索這個規矩,是不是無意見麵後要趕緊離開,誰知雲桑薇卻朝他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