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給我安排了回去的車馬!我隻說官驛即可,也未答允!”
卓思衡仍是專注於杯盞中的茶湯,似是回味般側了側脖頸。
“楊敷懷還……還……還說今晚給我安排了一個色藝雙絕的美人陪我消度漫漫長夜……”沈崇崖的臉色已是通紅似燙燒過,慌亂擺手,“但我怎敢違背德訓操守!也都拒絕了啊!我和本地官吏絕無任何私交!大人請明鑒!”
“沈郎中啊……”卓思衡終於開口說話了,隻見他抬頭微微一笑,慢悠悠道,“請你來我屋內做客不為彆的,我是想問問伊津郡報上來的考課參紙可有什麼紕漏要你親自前來,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麼?”
沈崇崖傻了,他張著嘴站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但話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隻怪自己禁不住勸和麵皮薄,喝了太多酒,又實在懼怕新侍郎,口不擇言慌不擇路,後悔也已來不及,隻能硬著頭皮回答問題:
“伊津郡所納治狀中有勘誤之處,尤其是治學教化一項,與去歲相差甚多,且前後相述不一,依照慣例,需吏部派人去到地方核驗校對,再可勘校作數,我……啊不,下官正是為此而來。”
“此事不是該考功司陳員外郎所責,他為何沒來?”
“考功司日日與禦史台核驗各州上報百官曆參,實在無有空閒,再加上此事涉及考課大年首次加入參標的地方教化一事,下官不敢怠慢,於是便自己來此察驗一番才能安心。”
“是因為治學教化是由我在國子監時上奏納入到考課標定當中,如今我為吏部侍郎,你們的頂頭上峰,所以你們才格外重視,你才親自前來?”
許是卓思衡聲音太過柔緩,比夏夜微風還輕上一輕,微醺的酒勁兒又慢慢在對話中湧上,沈崇崖略有暈迷之感,不知怎麼,聽了這話後順勢答道:“也確實有個原因……”他話音剛落便知失言,睜大眼睛再看卓思衡莫測的微笑,簡直驚恐萬分,慌忙擺手,“不!我不是說其他考課事項就不重要隻有大人曾看重納入的才是要緊!其他也都是重中之重!隻是我擔心大人覺得我們不重視您……不對!是不重視您的事業……也不對!是不重視您所重之民惠……對!民惠之事!所以才不放心自己親來!絕沒有說厚此薄彼刻意討好!”
卓思衡聽他說完低頭一笑,也不多言,沈崇崖覺得自己的話毫無說服力,忍不住替自己補充:“就算是其他地方出了疏漏,我也會去親自查看!大人您第一年到吏部上任就遇見考課大年,我們定然不敢疏忽怠慢……當然我不是說不是第一年就一定會怠慢,而是我不想因過去的芥蒂要大人覺得我們吏部夠儘心竭力……但我不是說怕大人您心眼小刻意報複才這樣謹慎辦事,而是我……我……”
沈崇崖一個“我”字說了十幾個,然後終於閉上了嘴巴,卓思衡看著他,眨眨眼道:“怎麼卡住了?”
“大人……我知道錯了……”沈崇崖低下頭,再不做困獸之鬥,“辦好這件差,回去我就遞罪表於您案頭,任憑您如何處置……”
多說多錯,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辯解了,隻覺今生仕途儘毀,想到方才那位不認識之人的消極之語,此時他才深感其中悲涼,不過人家是迫於無奈,他卻是自己無能。
又能怨誰呢?
沈崇崖徹底醒酒,整個人似是被奪去全身精氣神,呆呆站在原地。
卓思衡將一切看在眼中,實屬無奈。
前麵他半個字都沒說,好家夥,這位沈郎中恨不得連今天在刺史府宴會上吃了幾粒米都報告出來,後麵自己所說想要知曉他因何而來公務也是實情,雖說吏部考課慣例,如有地方上報慣例五項善功不明,當遣派員外郎去到地方複核,因幅員遼闊路途所費甚巨,故而江南府、寧興府與中京府的吏部各自負責轄區的核對與考察,豐州本就歸中京府吏部所核查範圍,如果事出較為緊迫,郎中令親自前來也不算過錯。
可沈崇崖表現的好像作奸犯科被當場緝拿,即便無心,卓思衡也要多問一句到底緣何,結果他又自亂陣腳,最終給自己說到自閉。
卓思衡想笑,又覺得沈崇崖人雖有些戰戰兢兢,但實在難得真誠,甚至真誠的有點讓人不適應,他也從未遇見如此人物過。
“那現在可以聽我的坐下說話了麼?”
卓思衡無奈笑著搖頭,又將條凳抽出來些,沈崇崖不再言語,乖乖坐下——還是和卓思衡保持安全的距離。
“首先,我不是閻王,我也不會吃人。”
卓思衡決定還是先強調一下這個比較好:
“其次,我沒有說你做錯,本來京中官吏去到地方,難免要應酬一二,我雖不喜,但也屢有順從,你能知曉身肩擔責心有分寸便夠了,差事才是要務。我哪有半句說要治你罪辦你的烏紗?你冷靜一點,如若不能鎮定,我怎好放心將最重要的一件事交由你來完成呢?”
看沈崇崖終於以死灰複燃的目光注視自己並且敢於抬頭了,卓思衡才繼續說下去:
“最後,你細細和我說一下,楊敷懷楊刺史要送你什麼禮物來著?不管是什麼,明天回去他府上,給我照單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