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儘管吩咐。”雲桑薇立即答道。
此時情況緊急,也沒有虛禮的餘地了。
“帶著太子妃,在角門封上前離開此處,你們二人自行去到宮內其他地方躲藏起來。”
所有人一驚,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太子妃,她流淚道:“母後,我不走,我也可以陪著大家一道……我雖然不能幫上什麼忙,但這個時候我如何能丟下諸位獨自逃命?”
皇後冷厲道:“你必須離開,叛軍至此絕不是為本宮或者其他人,而是為尋你而來,若是他們闖宮入內,我們所有人都可以活,唯有你一定會死,所以你必須和我們走不一樣的生路。”
雲桑薇從前陪姑姑入宮大多是遠處朝拜皇後,後來與卓思衡成親,常聽他說起皇後之才德一國之君也當得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今日她才知曉,自己的夫君從來沒有騙過自己。皇後言簡意賅,該做決斷時絕不煩言碎辭拖遝無序,隻說利害關鍵,以及下達最直截了當的鳳詔。
“臣妾領命。”於是她也用同樣的方式回答,“臣妾定然拚死以護太子妃周全。”
皇後的聲音卻在此時柔和下來,她將雲桑薇因奔忙而滑落的柔軟鬢發理入耳後,輕聲道:“你和太子妃都要好好活著,彆說什麼拚死的話。卓大人為我兒子殫誠畢慮,我怎會恩將仇報要他心愛之人葬身此處?”
雲桑薇猛然意識到,這不隻是給太子妃的生路,也是皇後為自己準備的。她心境複雜,看向了楊令儀。
“大嫂放心,我來保護皇後和公主!”楊令儀凜然直視雲桑薇憂慮的目光,“我是楊家的女兒,若是這個時候臨陣脫逃,彆說我祖我父的英魂要怒罵我不孝,就連我哥哥姐姐都會不認我這個妹妹的!”
眼下不是推脫的時刻,再不離開所有的安排都可能存在變數,雲桑薇當機立斷,向楊令儀點頭示意,又道了句保重,而後不再看眾人一眼,拉著太子妃的手,向角門快步行去。
……
“我們真要認這封詔書麼……”
門下省內,眾多官吏都已聚集在此,越王兵力不夠,布守九門已是捉襟見肘,還要摔兵入宮,便無人顧忌各位朝中重臣的府邸和朝廷最重要的衙門。
於是此刻,尚書、中書以及門下省三省當中裡皇宮最遠的門下省成了大臣們相對安全的聚集地,膽大且放心不下局勢的官員與有爵之家實在無法坐在家中躲避,全都跑來此處,一傳十出去,一時滿室朱紫,無有空隙。
然而即便有官階更高爵位更高的諸人在場,他們也將目光和問題一並投向站在最前的高永清。
卓思衡不在、虞雍也不在,沈相無法主持大局,蘇府尹調兵去生死未卜,皇帝的近臣隻剩高永清一人,他似群臣之首般,卻隻用冰冷的目光看向撩在桌子上的詔書:“此詔越王入宮後才發,可見在此之前他並沒有什麼奉旨入宮護駕的手諭,否則怎會不在入宮前拿出給我們與禁軍閱覽以示其正統?”
官員雖都知曉這詔書不可能是真的,但眼下賭的根本不是詔書的真偽,而是自己全家的命運與未來。
說來也巧,這一批官吏當中,唯一家中有過類似權力交割之際賭命行為的,也隻有高永清了。
當然那並不是一個眾人能接受的結果。
“那麼我問諸位大人一句。”高永清冷漠孤高的神情倒像是今夜他才是那個犯上作亂的人,“我說這聖旨是真,你們就認為他是真麼?”
眾人一時不能理解其中意思,麵麵相覷不敢回答。
“如果我說它是矯詔,你們會與我一道全力平叛力爭到底麼?”
高永清再問。
還是無人回答。
“你們心中的想法,還是我替你們說了吧。”他冷笑一聲,不留半點思考的時間和餘裕給旁人,“你們大多數人沒人和越王走得近,他今□□宮成功坐上龍椅,你們與我一樣,怕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裡大浪淘沙泄掉的那一批,你們當然不願意看越王上位,你們也希望這詔書是假的。可是,如果將它視作矯詔,萬一越王成功,江山就此易主,那麼咱們這些宣稱新皇下發矯詔並抗旨不遵的人便隻有死路一條,還不如前者劃算。諸位大人,我說得對麼?”
他環顧四周,這番話說中在場大多數人的心思,一時門下省正廳內落針可聞。
“看來大家都是這樣想的,那我還有個問題。咱們究竟是當今的朝廷命宮,還是菜市場裡的販夫走卒?是與聖上共治天下的臣子,還是瓦舍裡誰給你錢你就唱什麼曲子的倡家?”
高永清看著噤若寒蟬的眾臣,淩然道:“大道理說出來是最沒意思的,我與諸位幾乎都有過節,你們聽也好不聽也罷,但這句話你們一定要記住:你們沒有我了解當今聖上。”
“當今聖上絕非任人擺布的弱主,聖上臥病這些年,未有耽誤過半件國政,居於病榻之上卻對朝局洞若觀火,你們自當明了,各自衙門的差事,哪個需要聖裁的卻拖延過兩三天?沒有。這樣的明爍之君,難道會放任皇子行大逆之事不成?聖上難道會半點準備也沒有,任由人擺布麼?”
眾人心頭皆是一震,心道是啊,高永清那是自點了狀元後就被皇上視作心腹培養的近臣,且不說他的個性,單說他那些挑戰許多官場準則的行為,放在其他皇帝麾下,怕是已經罷官了十次八次了,若是專斷的,恐已丟了性命!然而高永清卻在當今聖上的庇佑下橫行無忌步步高升,即便有為服眾而不得不做的懲罰,卻也是點到為止再化作過眼雲煙。他們這時候,確實更應該相信高永清的判斷。
“聖上如今什麼情況,你我皆不知曉,那麼,我們仍然是聖上的臣子,此刻卻服從於一張不出自聖上之手的聖旨,待到他日聖上穩定大局後興師問罪,各位什麼烏紗什麼榮華,想必也都比今日的風波消散得更快。”高永清的聲音比麵容更冷峻,他停頓後逡巡眾人道,“好了,眼下我又給你們多列出一個選擇來,從發生的幾率來看,此二對一,便是販夫走卒也知該如何選擇。”
……
嫘祖廟內長明火亮如白晝,冬眠的桑蠶皆深深安睡於溫暖的蠶室,以備來年春日皇後親臨照祖製行蠶禮祈求天下百姓衣暖富足、世間再無苦寒。
冬日的護蠶禮也是為此事預備,隻是護蠶禮時日頗長,持禮人要在廟內居住長達半月,這半個月各種禮儀均十分繁瑣,卓慧衡抵達時便聽說今日早些時候長公主疲累至極,禮畢剛步出廟殿外便暈了過去。
她本應該早到的,可是誰知這一路竟與越王入京的道路不謀而合,所設關卡極多,為不被發覺,卓慧衡不得不夜間趕路,且在越王於京畿紮營的那幾日始終躲藏起來。越王的軍隊大多是臨時征募與他從前舊部,軍紀敗壞,附近村民多受叨擾,卓慧衡不敢躲去百姓家中,生怕教人認出招致禍患,隻能餐風飲露,待抵達嫘祖廟時已晚了許久,身體也幾乎要垮掉。
可她萬萬沒想到,長公主竟比她先倒下了。
然而卓慧衡隱隱覺得,這也太過巧合。
還好與長公主同行之人裡有羅元珠羅女史,卓慧衡被她攙扶至內室,總算喝上一口溫熱的茶水,可她顧不上吃那些羅女史拿來的點心,隻灌下幾口水後便急切問道:“長公主殿下可有服藥?是否蘇醒?”
自己從來儀態萬方的舊日同僚卻以狼狽不堪的形容出現,羅元珠已從驚駭中平靜過來,隻蹙眉搖頭道:“尚未蘇醒,太醫說並無大礙,隻是還需靜養。”
“帝京有變,沒有靜養的時間。”卓慧衡何等果決,將此刻自己所知的帝京情形告知羅元珠,不過並沒有說是大哥教她來讓長公主回宮主持大局,在尚未塵埃落定之前,她覺得此事還需守秘為上,“我要去喚醒長公主,此事不是兒戲,以長公主之明斷也絕不會責罰於我。”
羅元珠聽完毫無猶疑,當即起身道:“讓我去叫長公主殿下,你說得對,此事不宜拖延,即便殿下身體抱怨,也必須即刻告知!”
“我們一道同去。”卓慧衡站起來道。
羅元珠卻扶住她肩膀,緩緩讓她安座道:“你這樣子就算長公主及時趕回,你也要丟下半條命去,先吃了這些,我去轉達,我們再一同伴駕回京。”
卓慧衡點點頭,她確實已無有力氣,她還需要體力陪長公主殿下回京,在全家人都危急的當口,她不能倒下。
羅元珠走後,慧衡倉促吃了兩口糕點,根本無心品嘗其中精細層次的味道,就著茶水噎入喉嚨,她雖是儘量冷靜,可事關重大,加之路上的變故,再想穩如泰山也是不能,便在屋內等候時來回踱步。
然而她沒有等來羅元珠帶回長公主已醒鸞駕即刻回京的消息,等來的是八名護衛長公主殿下的殿前司禁軍,將她所在房間的門自外關上後鎖住。
卓慧衡驚駭之際隻聽為首的牙將用冷硬的聲調對門前的禁軍道:“長公主諭令,此人乃是朝廷欽犯,務必嚴加看守,不得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