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看報紙是水銀到了梅市後的習慣,她生長於資訊爆炸的時代,深知信息的重要性。這一日的報紙頭條,是九爺遇刺,他在自己名下最出名的場子裡請了一些侵略軍高官尋歡作樂,被疑似反抗軍的成員暗殺,但是暗殺失敗。
水銀看著報紙上的圖片,眉頭不自覺顰起。
報紙版麵上有一張九爺被人扶著上車的照片,水銀的目光定在九爺身邊那個女人身上,哪怕是這種不甚清晰的黑白圖片,也不影響女人的美麗動人。
她和一年多前離開這裡的時候有了很大的變化,那一身青澀氣息全都消失了,變成了一個風情萬種的成熟女人。
那是來金。
水銀這天提前關了銀樓的門,去了九爺公館附近,一連去了兩天,她終於看到了來金。
她坐在行駛緩慢的車子裡,車子前後都跟著侵略軍護衛隊,兩旁還有神色警惕的黑褂打手。
隔著車窗,水銀看見來金描畫精致的眉眼和殷紅的唇,發行時髦且優雅,一身整齊的狐狸皮大衣,與她記憶中的來金完全不一樣,更像是原劇情裡的那個來金。
水銀站在街邊,和車裡的來金對視了一眼,來金原本明媚的笑容僵了一瞬,立即下意識地低下頭去,仿佛想要藏起來,那一點倉皇和局促,是水銀熟悉的,從前她做了什麼壞事就這反應。
將手插在袖筒裡順著略空曠的街走回去時,水銀想,這孩子是不是還會像原劇情那樣?
晚上,小院門被敲響,水銀披著衣服走到門邊,問:“是誰?”
門外沒有聲音,但水銀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她心下了然,打開門,門外果然站著來金。大冷的天,她踩著一雙小皮鞋,光著小腿,上身一件皮毛大衣,修長的脖子上戴了一串珍珠項鏈。
“……師父。”她訥訥地看著自己的腳。
水銀把她讓進來。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並不新鮮的故事,來金喜歡的那個年輕人王書業,帶走她之後不久,就膩煩了她的性格,嫌她“粗鄙”,又因為逃亡路上各種不順,沒興致和她玩兒女情長,最後他們那一支軍隊倒黴遇上了侵略軍,王書業忙不迭把她送出去討人情。
“……之後我就輾轉到了九爺身邊。”來金簡略說完這些,顯得有些沉默,“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沒等到水銀出聲,她不自覺摸上自己腕上的金鐲子,又說:“你肯定很失望,你以前就不喜歡侵略軍,我現在和那種人混在一起,彆人都喊我漢奸,你肯定也……”
她說不下去了,露出個慘淡的笑,忽然又帶著哭聲說:“我不想要很多錢了,我想回到從前,還在你身邊的時候,就留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
話雖如此,但她知道不可能。
水銀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輕緩但從容,“怕什麼,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
來金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神黯淡下去,“這世道,去哪裡不都一樣嗎,人要是想活著很容易,但要是想有尊嚴有自由地活著,多難啊。”
她撫了撫自己光滑白嫩的臉頰,勉強笑了下,站起來低聲說:“我該走了,我不能出來太久,還有人在外麵等著。”
她走出小院帶上院門,走過這邊一個小巷口的時候,一個穿著深藍色短褂的男人站在黑暗裡輕聲說:“來金小姐,你考慮清楚了嗎?”
來金停在巷中,前麵路口是九爺派給她的車和打手,後麵是她曾生活過好幾年的家,她就好像站在深淵上。
“好,我幫你們。”良久,她聽見了自己夢囈一般的聲音。
半個月後,水銀看報紙的時候,失手打翻了茶缸,用了幾年的茶缸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但她沒顧得上,拿起報紙仔仔細細看上麵的報道。
九爺死了,他和他請到家裡的幾個侵略軍高層,全都在公館遇刺,大火燒掉了那座奢華的公館。
水銀忽然有種預感。
這個預感在晚上被證實,有兩個她不認識的人在夜裡拜訪了她,並給她帶來了來金的遺物。
一個雕著石榴花的金鐲子。
“來金同誌為我們這次刺殺行動奉獻出了生命,雖然我們現在還不能公開表彰她的功勳,但我們會永遠銘記她的犧牲。”
水銀接過鐲子,忽然想起幾年前,她教來金識字的時候,有說起一句“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那時候來金紮著兩條黑油油的辮子,撐著下巴不以為然,說:“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麼都沒了,哪有輕啊重啊的說法。”
她那時想了想,沒有用這句通俗的釋義,而是對小姑娘說:“那或許是人赴死時,壓在心頭的重量,還有彆人想起他的死亡時,感受到的情緒。”
“重的壓在心頭推不開,輕的伸手一拂就忘記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金的命運,她剛出場時我就決定了,但寫到這裡還是有一點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