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夏，剛剛度過了三年困難時期的祥福村一片祥和，中午時分，大家不用下地，都回了家歇晌。
宋老二宋德柱家在祥福村村尾，土牆壘的正三房小院子，院子外還圍了一圈籬笆。
屋子裡王桂芳挺著碩大的肚子在偷偷拜菩薩：“阿彌陀佛，觀音大士，關二爺，各路神仙，各位領導，保佑我這胎一定要生個女娃....”
王桂芳是宋德柱的媳婦兒。這個年月，家家戶戶都想生兒子，生了兒子才能撐起門戶，村裡生兒子多的媳婦兒說話在夫家地位極高，說話嗓門都比彆人大。這王桂芳卻偏偏對生女兒幾乎有了執念。
說來話長，王桂芳在娘家的時候，家裡隻有她一個女孩兒，她是大姐，底下一串弟弟，父母偏心幾個弟弟，乾什麼都要她讓著。幾個弟弟又各有各的討嫌，她還要幫著父母照顧弟弟，早就糟心透了。
嫁到宋家來，她和彆人不一樣，彆人求兒子，她就求女兒，女兒多乖啊，香香的軟軟的，哪像那些毛頭小子，張牙舞爪討人嫌，懷第一胎的時候她在一天夜裡夢到了一個穿肚兜的小女孩兒，像觀音坐下的童子，如珠如寶，還咧著嘴衝她樂，當時就把王桂芳稀罕得快暈過去。
篤定這是一個胎夢，眼巴巴地等著女兒落地。
哪想到老天爺似乎故意和她作對。
第一胎是個兒子，王桂芳還能安慰自己，才第一胎沒事，也許第二胎就來了。於是繼續生，第二卻依然是個兒子，第三個，第四個....連續五胎，全部是男娃。
彆人豔羨求不得的事到了王桂芳這兒卻差點讓她崩潰，夢裡那個女娃真的讓她稀罕到了骨子裡。午夜夢回她都想親親抱抱，難道隻是老天爺送到她夢裡讓她饞一饞的？更彆提這五個兒子像極了他們老子，個個都是大體格，天天逗雞招狗，上樹下水，摸魚抓鳥，沒一個閒下來的時候，王桂芳彆提多糟心了。
現在她又懷孕了。
從懷孕那天起，王桂芳天天都在祈禱這胎是個姑娘，各路神仙菩薩沾邊的不沾邊的都被她拜了個遍。
“二嫂，二嫂，你出來看看，你看看你家誌中把我家誌和打的，你看看，這額頭腫了這麼大個包，要是出事了咋辦？你再不管管你家這幾個無法無天的小子，以後就等著給他們送牢飯吧。”
院子裡，宋家三房的馬香蘭拉著八歲的兒子宋誌和氣勢洶洶地來討說法，她看著宋誌和額頭的腫包痛心不已。
後麵還跟著一個拽得二五八六的小子，插著褲兜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和宋誌和一比，他就壯多了，但腳底微微踉蹌的步伐和眼底的躲閃都顯示了他的心虛。
這是宋家二房老五，宋誌中，今年八歲，比宋誌和還小兩個月，偏偏他就能壓著宋誌和打。
王桂芳額頭青筋凸起，像今天這種事不知發生了多少次，家裡這幾個混世魔王沒一個省油的燈，被他們打哭惹哭的孩子一大串，弄得每隔幾天就有彆人家長找上門來要說法。
王桂芳快煩死了！
不過她的孩子她知道，一般都不怎麼主動惹事，但一旦招惹到他們，不把對方整服氣他們不會鬆手。
兒子討厭歸討厭，她生的她想怎麼煩都成，外人憑啥這麼詛咒，還吃牢飯，這馬香蘭腦子沒壞吧。莫不是因為她懷孕了收斂了脾氣就以為她好惹了？
王桂芳吃力地挺著大肚子走出屋子，看了看正在怒罵的馬香蘭和嚎啕大哭的宋誌和，再看看院子裡正在望天望地就是不敢望她的宋誌鋒。
“老五，你告訴媽，為啥揍誌和？”
宋誌中立刻收起了那副拽天拽地的表情，規規矩矩地答：“因為這小子咒我說又要有一個弟弟了，媽，你肚子裡明明懷的是妹妹，他憑啥這麼討人嫌的咒我妹妹！”
王桂芳一口氣差點撅過去，這怎麼還咒她又要生兒子呢，她立刻說：“這事你做得對，弟妹，把孩子帶回去吧，比誌中還大呢，打哭了還好意思上門。”
馬香蘭氣得一個倒仰：“說你生兒子咋就是咒你啦，誰家不想生兒子，丫頭片子有什麼用，長大後還不是彆家的人。”
王桂芳怒火湧上心頭，她這麼多天求神拜佛，一天都都沒中斷，這兩母子還在這兒說說說，要是菩薩把本來是女娃的胎收回去咋辦。
“滾，你想生兒子就生去，老娘就想生女兒，再咧咧，我一掃帚抽死你！”，王桂芳叉著腰怒吼。
馬香蘭被吼地後退三步，想起這二嫂以往彪悍的戰績，帶著宋誌和灰溜溜地走了。
王桂芳瞥一眼悄悄往牆根溜的老五，嗯一聲，宋誌中立刻站住了，他訕笑著回頭，一臉討好：“媽....”
“媽啥媽，早就跟你們說過了不要打架，彆人惹了你，你就隻會揮拳頭嗎，你不能用彆的方法解決？像你們這種隻動拳頭不動腦子的都是蠢貨！自覺點去牆根站著。”
宋誌中怏怏不樂，貼牆站著罰站。這裡是他們幾兄弟常常光顧的老地方，下麵都站出了兩個腳印。
站著還不忘嘀咕：“說我們，你和爸還不是一樣。”他大哥都說他們一家子急脾氣，他們五兄弟都是隨了父母，這是根上來的，改不了了。
“哎喲，哎喲....”,王桂芳罰了宋誌中，剛要進屋，頓時感覺肚子一陣下墜，一股暖流濕了褲子：“老五，快，快去請隔壁二奶奶，我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