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安靜的起身,輕聲道:“我去換盆熱水。”便離開了。
劉榮瞧著王妃離開,自己總不能再跑了,便硬著頭皮過去行禮道:“王爺。”
楚承允點點頭,臉上有了些鮮活勁兒,問道:“二郎如何了?”
“回王爺,剛剛李郎中給您和祁二公子都看過了,祁二公子傷勢不重,現在已經可以下地走動,傷處不碰水就好了。反倒是王爺您,必須要靜養躺著,這次是傷了心肺,縱然性命無虞,可還是要謹慎小心,免得落了病根。”
楚承允伸手,輕輕地捂住了被白布條捆得緊緊的胸口,輕聲道:“我以為,我必死無疑了。”
劉榮是葉平戎的手下,平時也承著葉平戎的恩惠,對他家的人自然是親近一些。
如今聽了楚承允的話,劉榮立刻道:“當時死生一線的時候,是祁公子的夫人出手幫忙,這才讓王爺回了氣。”
楚承允愣了一下,而後並沒有細問,隻是點頭道:“二郎是個好的,他的夫人也是好的。這次是我平白的把他們牽扯進來,是我對他們不住,平戎的妹妹還願意救我一命,這番恩情,我會記在心裡的。”
劉榮低了低頭,心裡慶幸楚承允沒有細問。
不然他也沒法解釋為什麼往楚承允的嘴裡喂喂土就能救人性命……
楚承允深吸一口氣,眼睛看向了劉榮,開口問道:“何人來刺殺我,你可知道?”
劉榮老實的搖搖頭:“具體是誰並不知,他們是死士,招招致命,口中藏有劇毒,無論成不成他們事後都會服毒的,身上沒有任何府邸的標識,也就不知道是何人所為。”
楚承允閉了閉眼睛,低聲問道:“他們在刀上淬毒了,對否?”
劉榮沒有隱瞞:“刀上無毒,但是他們隨身帶的匕首是有毒的,幸而王爺和祁二公子並沒有被有毒的匕首刺傷,並未中毒,也是萬幸。屬下把刀帶了來,已經交給了李郎中辨彆。”
“何毒?”
“馬錢子。”
這種毒不算常見,隻是楚承允卻知道這種藥的另一個名字:“你該叫他牽機。”
劉榮有些茫然,可是楚承允卻有了一抹笑。
他輕輕的捂著自己的胸口,聲音緩緩:“牽機,便是馬錢子做的毒。先是脖頸僵硬,而後便是全身痙攣,腹中劇痛,痛到身子蜷縮,頭足相觸,狀似牽機。”
楚承允說的每個字,都很平靜,很柔和,可是聽在劉榮的耳朵裡卻覺得背脊發寒。
不僅僅是因為此毒邪祟陰狠,殺人還要折磨人,還因為楚承允說話的時候,神色冷淡,語氣冰涼,這是劉榮從沒瞧見過的。
尋常,楚承允都是最和善的那個,對劉榮而言,這個主子不像是個王爺,甚至不像是個貴胄,好說話,性格溫和,也愛開玩笑,似乎天大的事情到他這裡都算不得事情。
可現在這般冷淡的語氣,是劉榮從沒聽過的。
楚承允則是依然笑著,彎起嘴角,深吸一口氣:“他們這是想我死,想極了,想我死啊。”
這一刻,楚承允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做的事情是那麼可笑,可笑至極。
牽機之毒,隻有宮中才有,世代相傳,從未外流,正因如此,他們才沒有淬毒在刀上,省的暴露,隻是淬在匕首上。
而皇宮,是他的家。
楚承允自問,他小心守護著的不過是母後的養育之恩,他苦心經營的不過是兄弟之間的手足親情,從未對不起任何人。
他不是不知道皇家無情,可他總想著,若我躲開了,若我離開了,我無心爭位,我隻做自己的閒散之事,可不就能躲避開來?
誰當皇帝左右礙不到他,不就成了?
可現在,楚承允才明白,他的賢名,朝中文臣的支持,還有他一步退步步退的忍讓,終究成了那些人眼中的刺,不僅要拔掉,還要燒毀,否則根本不會如意!
楚承允突然笑起來,笑得越來越大聲,笑的胸口前的傷口裂開也不自知。
他真是個傻的,真是傻的。
劉榮手足無措,隻能跪在地上,有些茫然的看著他。
孟氏原本在門口站著,久久不曾進去,她知道,隻有讓楚承允這次想清楚想明白,才能走好以後的路。
可終究,她忍不住心疼,到底是扔了水盆,推門而入,小跑過去抱住了楚承允,緊緊的擁著楚承允的頭,把他攏在懷裡,一遍遍的說:“相公,我知道你心裡苦,可,世道如此,世道如此啊……”
楚承允的笑聲漸漸歇了,他靠著孟氏,神情漸漸淡下來,雙拳握得死緊。
而在隔壁房間,葉嬌也聽到了楚承允的笑聲,她不由得疑惑道:“那位三公子真是個爽利人,活過來竟然這麼值得高興?這般笑,怕是要傷了自己個兒的。”
祁昀比她想得遠些,而且他聽的出這笑聲裡的蕭索,心裡便明白楚承允這可不是高興,怕是在心裡下了狠心。
至於是什麼狠心,對祁昀來說並沒什麼關係,他也不想探聽,更不會把葉嬌牽扯其中。
自己不過是普通人家,小門小戶的,那些神仙打架的事情礙不著他們過日子。
隻是有些話該和三公子談談了,起碼要問問葉平戎到底會何時回來,帶何人回來,總要有個章程。
可那都是以後的事兒了,至於現在,還是離那位身心俱損的三公子遠些的好。
打定了主意,祁昀輕聲道:“嬌娘,我出事,娘知道嗎?”
葉嬌搖搖頭:“我沒敢讓娘知道,怕她擔心,剛剛也沒有把你們送去山裡院子而是回來便是因為這個。”
祁昀點點頭,笑著摸了摸葉嬌的發絲:“嬌娘做的對,是該瞞著娘的。”
正說著話,葉嬌突然皺了皺眉。
祁昀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葉嬌抿了下嘴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輕聲道:“這裡漲。”
尋常這時候都該是旭寶吃奶的時候,今兒個離了旭寶,葉嬌便覺得漲得慌。
祁昀耳尖微紅,忙道:“左右我現在也無大事了,手上的傷稍微遮蓋一下便瞧不出,趁著天還沒黑,我們回去吧。”
葉嬌卻在他站起來的時候拉了拉他的袖子:“那,相公幫幫我。”
幫?幫什麼?
胸口漲他能怎麼幫?
突然想到了個法子的祁昀耳朵紅的嚇人,嘴裡卻平靜的問道:“嬌娘隻管說,我都聽你的。”
“你去幫我跟春蘭說一聲,把李郎中帶走,不然我不放心的。”
……哦,這事兒啊。
祁昀輕咳一聲,點點頭,便去叫了鐵子讓他傳話。
葉嬌則是有些莫名的偏了偏頭,怎麼覺得相公一臉可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