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嬌不太明白這以備不時之需是什麼意思, 可是她還是幫著祁昀準備。
原本一直跟著他們的李郎中並沒有上京,原本他就是祁家藥鋪的人, 是當地聞名的神醫, 總不好帶他上京城。
不過進京以後, 祁家便去了京城中最好醫館鶴壽堂裡請過郎中, 這會兒葉嬌便讓人再去請,付了足夠的診金, 讓郎中隨祁昀同去。
但祁二郎並不著急,隻管拉著葉嬌在園子裡溜達, 陪著她一起看下人們栽藥材花, 清閒得很,一點都不著急。
祁明並不知道自家二哥已經離開了,也沒有心思去想宮外的事情。
因著殿試是要直接和皇上共處一室的,檢查也就比之前還要來的嚴格。
等接受完檢查, 祁明乖乖的站回到了隊伍中,亦步亦趨的跟著領頭的官員進了皇宮大門。
若說進來之前祁明還不算緊張, 那麼在走進宮門後,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這是皇宮, 是大內, 是尋常人一輩子都進不來的地方。
縱然祁昀已經是貢士之身, 但是實際上也不過是個從小地方來的少年郎, 以前對皇宮不過是在話本和說書人的口中聽過罷了, 如今真的走進來, 當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祁明隻是抬頭看了兩眼, 就覺得心砰砰的跳,耳朵都在嗡嗡響。
而在進殿前,領頭的官員高聲道:“眾位貢士,在點名、散卷、讚拜、行禮時,皆不得抬頭直麵聖顏,不得交頭接耳,不得離開座位,違者,遣送原籍,革除功名,永不錄用!”
這話說的格外眼中,再加上這個官員的聲音洪亮,搭配著周圍的紅牆綠瓦倒是很有壓迫感。
祁三郎跟著周圍的人一起應了一聲,原本他還想要左右看看,可是因著這句話兜頭壓下來,祁明也沒有心思去看旁人了。
被領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後,祁明隻敢用眼睛餘光迅速地掃了一眼。
上頭的金色寶座還是空著的,擺著個條案,隻是上麵放著什麼祁明是看不清的,因為祁三郎會試的名次靠後,這會兒殿試時坐的位置也靠後,殿門大敞四開,外頭的陽光直接照進來,正好打在祁明的後背上。
暖烘烘的,讓他的心裡好歹有了點慰藉。
前朝殿試是要在廣場上席地而坐,做卷子都要趴著,等到了本朝,皇帝仁德,允許他們入殿答卷,有桌有椅,也算是恩典。
而在幾生鞭響後,有人通傳皇帝駕到。
祁明又緊張起來,跟隨眾人起身行大禮,聽著總領太監高聲念著規矩章程,祁三郎卻是半分沒有往腦子裡進。
低著頭,他隻能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凝神定氣,沉下心來,不緊張不緊張。
結果等卷子發下,要寫名字籍貫時,祁明差點就把自己的名字寫成了祁緊張……
不過等略略定神後,鎮定下來的祁明看著題目,不由得一愣。
如今朝廷一片太平,之前許多人都在猜測要考什麼,大多是覺得要考較一下商賈經貿或者是百姓疾苦,再不然就是一副花團錦簇,總歸是太平盛世,什麼都能寫一寫的。
而且按照以前的路子,殿試多是會問一問四書五經,甚至還問詩詞歌賦,隻要文章寫得漂亮,自然能被點中。
之前的幾場考試便是如此,詞藻華麗的名次就高,用詞樸素的往往更艱難些。
誰知道,這次新帝問的卻是醫國之法。
此題一出,滿室皆靜。
祁明心裡很清楚他們在猶豫什麼,如今朝廷內外一片和樂,看起來是平平穩穩,實際上毛病不少,卻都隱藏在了數不儘的銀錢之下,沒人敢提。
而這些,哪怕祁明以前不知道,在認識了楚承允之後,祁明也知道了不少。
如今問醫國之法,就是覺得國家有頑疾,這才要醫。
可是誰能真的敢直說國家有病需要治呢?
要知道,這題目可是皇帝出的,作答的時候當然要揣摩帝王心思。
若是一個說錯,和皇帝意誌相左,隻怕進士沒考成,腦袋先搬家了。
而坐在上頭的楚承允神色平靜的看著這三百考生,一言不發。
今天這題目是他故意出的,同時也是要試一試這些人究竟到底有多少真才實學。
花團錦簇是文章,針砭時弊也是文章。
楚承允縱然性子仁善,為人寬厚,卻從來不是個躲在金屋子裡頭的廢物,他爭位就是為了給朝廷一個前程,如今坐穩了位置,自然是要更進一步的。
這些貢士是他登基以來的第一批,到底誰能用,誰不能用,就看他們今天這篇文章如何作答了。
不過楚承允還是抽空往底下看了看,用眼睛去找找自家賢弟在哪裡。
可是祁明坐的實在是太遠,再加上眾人都在低著頭作文,不敢四處張望,甚至不敢大聲喘氣,所以掃過去就隻能看到一個個的黑色發頂,根本區分不出。
楚承允指尖在桌麵上點了點,不由得想起了之前會考名次出來後,他專門去調來了試卷,將祁明的文章拿出來看。
平心而論,祁明的作文能力以及造詞遣句並不比誰弱,甚至更強一些,不然也不會拿了小三元回來,但是到了會試就硬生生的被安排到了二百名開外。
硬說起來,隻能說理念不合。
楚承允吸了一口氣,微微坐直身子,表情有些嚴峻。
如今他的皇位坐穩,可是卻沒有能夠完全抓住權利。孟丞相是站在他這邊的沒錯,可是除了孟丞相外,有皇親,有國戚,還有眾多元老大臣,各有各的算盤,各有各的想法。
這次會試的主考便是以為元老大臣,而他選為前列的試卷多是守成,像是祁明這樣敢想敢做的不是名落孫山就是放在最後。
看起來隻是名次問題,可實際上,卻牽扯到了新舊之爭。
楚承允想要有所作為,這朝廷勢必要換血。
但是這新鮮血液從哪裡來,就要看這些人的本事了。
也正因如此,楚承允才出了這樣犀利的殿試題目,為的就是瞧瞧到底這三百人裡有多少能為己所用。
站起身來,楚承允擺擺手沒有讓一旁的總領太監攙扶,而是自己背著手走下台階,一邊緩慢走動一邊看著正在作文的貢士們。
不過他沒有靠的太近,怕影響到這些人的發揮,終究都是國之棟梁,若是真的嚇暈了或者是嚇病了也是損失。
一開始,楚承允還是很有期待的,可是越往後走,楚承允的心就越沉。
到最後,甚至想要拂袖離開。
“陛下。”總領太監徐壽瞧出了楚承允的心思,不由得小聲提醒了一下。
楚承允瞥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忠心,也不說話,而是繼續往前走著。
縱使心裡越看越氣,可是楚承允的臉上卻沒有絲毫顯露。
這些人裡有官宦子弟他知道,而舉子進京之後就會被京城裡的官員勢力瓜分掉他也知道,楚承允並不是個不近人情的,相反,他宅心仁厚的很,不攔著這些初涉官場的人給自己找靠山。
說到底,純臣終究稀少,想要在朝廷裡好好過活,總要在背地裡使勁兒。
楚承允心知肚明,卻從不乾涉,終究他並不是要所有人都對他言聽計從,隻要朝堂平穩,事情能有所解決,他並不會過於計較他們都投靠了誰。
但是,楚承允不喜歡廢物。
這一圈兒看下來,除了歌功頌德的便是淺嘗輒止的,分明是一群還沒有正經當官的貢士,結果這溜須拍馬的功夫卻比官場的老油條還來得精深。
可楚承允走的很緩慢,一點聲音都沒有,看起來一如往常。
直到他終於看到了祁明之時,楚承允沒有出聲。
同樣的,祁明也沒有抬頭看他。
祁三郎寫的很專注,殿試中不能塗改,每個字都要寫的精心才行,而他前麵還在潤色辭藻,等到後頭就完全不在乎那些,隻管把想的都寫出來,半點保留都沒有。
而楚承允隻是看了一眼,就彎起嘴角。
祁明要寫什麼,他很清楚,因為這些話他和祁明閒聊之時,祁明已經跟他已經說了無數次。
真的讓楚承允滿意的是,祁明敢寫,這就夠了。
自己這個賢弟沒白認。
祁明則是根本沒注意到有個皇上來了又走,他隻是專注的寫著文章,下筆如飛。
原本他寫字的速度沒有這麼快的,怎奈祁家二郎三天兩頭的罰他寫字,不僅練就了一手好書法,這寫字速度也格外可觀,等打完了草稿便謄抄在案卷上,縱使祁明寫的比平時略多了些,依然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
等放下筆,祁明乖乖的坐著,依然低著頭,看起來像是在審視卷子,可是案卷落字不可改,看也白搭,他隻是在明目張膽的走神。
一直到了時間,眾人起身準備離開,祁明都沒有抬頭看。
畢竟之前那官員說過的,直視聖顏是要被轟出去的,祁三郎可不想冒那個險,而他心裡對於皇帝也沒什麼好奇,沒必要非去看上一眼。
楚承允其實也鬆了口氣,剛剛沒有驚動祁明就是怕他亂了心境,皇帝陛下竟然能忍著一直沒開口,一直到眾人準備離開時,他才說了句:“來人,看茶。”
這一句,就讓祁明頓住了腳步。
這聲音耳熟,耳熟得很。
換成彆人祁明定然不會記得這麼清楚,但是他平生最敬佩的,除了祁昀便是義兄,無論如何不會認錯。
祁三郎心裡有了個猜測,卻覺得這個猜測未免過於荒誕,總不能是真的才對。
可他還是沒忍住,在離開大殿時,他小心翼翼的回了一下頭。
直直的對上了楚承允的目光。
皇帝顯然沒想到自家賢弟真的能眼巴巴的往回看,心想著三郎文采不錯,能力也好,就是這膽子太大了點兒,以後還是要磨磨。不過臉上楚承允卻翹了翹嘴角,看著祁明微微點頭。
隻是很簡單的動作,卻讓祁明如遭雷劈。
……真的是他!
猜到是一回事,看到是另一回事。
這一瞬祁明甚至覺得自己是在發夢呢。
可是,任憑他再大膽,也不敢做這麼可怕的夢啊。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轉回腦袋的,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宮的,一直到被祁昀一把拉住,他都迷迷瞪瞪的。
傻乎乎的看了祁昀一眼,張張嘴,卻沒說話。
祁昀心想著自家三弟果然是被嚇到了,而旁邊已經有貢士在往這邊瞧,祁昀便讓鐵子扶著祁明上了馬車,然後讓郎中給他號脈,祁昀則是拿著一杯水遞過去:“喝一口。”
祁明乖乖的湊過去喝,可是剛咽下去,他就看向祁昀,聲音都揚高了不少:“二哥,他……”
不等祁明說玩,祁昀就拿起了一塊桂花糕直接塞進了祁明的嘴巴。
他能理解祁明的驚訝,畢竟楚承允待他確實是好,若說祁昀是把祁明帶上了科舉之路的啟蒙先生,那麼楚承允就是手把手拽著祁明走到現在的貴人。
結果現在,拜了把子的哥哥搖身一變成了九五之尊,不可能不慌。
估計都想不起來高興,嚇得發抖才是正常反應。
隻是祁昀不可能讓祁明把這件事情嚷嚷出去,不僅僅是為了楚承允考慮,更多的是為了祁明好。
他不過是個小貢士,沒有那麼大的福氣。
於是,在郎中號脈時,祁昀對著祁明淡淡道:“無論什麼事情,你都爛在肚子裡,明白嗎?”
祁明一愣,而後就意識到,自家二哥是知道的。
合著就自己不知道。
祁昀看了他一眼,想要解釋一下不是有意騙他的,誰知道祁明半分不滿都沒有,而是拿掉了嘴巴裡的桂花糕,有些感慨的看著祁昀道:“二哥,你竟然能如此沉穩,著實令人敬佩。”
祁昀:……
原本想要安慰的話被祁昀咽回了肚子裡,沒再說什麼,隻管又拿了個桂花糕堵住了祁明的嘴。
等回府後,祁明就鑽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連六思都沒讓進去。
葉嬌已經收拾好了花園,原本是在院門外等他們的,結果看到祁明這般反應,不由得擔憂,瞧著祁昀問道:“三弟這是考的不順嗎?”
祁昀則是從莫婆子手上接過了旭寶抱在懷裡,聞言緩緩道:“不礙事,再不好也能有個功名,過上幾日就好了。三弟順了太久,也該磨磨性子。”
葉嬌眨眨眼睛:“那他還要去跟著秦管事學做事嗎?”
祁昀則是翹起嘴角,聲音輕緩:“不用了,隻怕以後我都沒什麼機會使喚他了。”
這時候,鐵子小跑過來道:“二少爺,回信來了。”
祁昀正被旭寶抱著脖子,不好扭頭,隻是眼睛動了動,問道:“誰的?”
“石知縣,信是用鴿子傳回來的,剛到。”說著,鐵子準備把從鴿子腿上解下來的小竹筒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