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祁明並不知道家裡已經鬨起來了, 他正開開心心的和楚承允在茶樓裡吟詩作對。
其實對著月亮作詩對對子聽起來有點無趣,既沒有美酒佳肴,也沒有紅袖添香, 可是無論是祁明還是楚承允, 都十分樂在其中。
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是難得的娛樂, 讀書之人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一旁護衛的葉平戎是個武將, 也是個粗人, 在入伍之前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哪怕現在讀了書認了字,對兵法也有所研究, 可他依然無法體會這兩位的快樂。
故而在祁明和楚承允談天說地的時候, 葉平戎就默默的坐到了一旁, 拿著筷子, 專心致誌的吃著眼前的陽春麵。
倒是一旁坐著的劉榮有些緊張。
劉榮之前隻是跟在葉平戎身邊的護衛, 那時候葉平戎是提轄,他則連個正經官職都沒有。
現如今葉平戎已經官居四品, 在沒有仗打的時候,武將升到四品已經是極有榮光了, 劉榮如今也有了從六品官階, 依然跟在葉平戎身邊。
因著葉平戎與皇帝關係親近, 劉榮在楚承允麵前也是得臉的人,出來進去都會帶上他。
不過這次劉榮心裡卻有些不安定。
明明麵前擺著麵和菜, 劉榮的肚子也餓, 可是他一口都吃不下去, 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楚承允和祁明看,生怕有什麼意外發生。
葉平戎見狀,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背,低聲道:“把眼睛收回來,莫要總盯著聖上看,眼睛不想要了?”
劉榮立馬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了葉平戎,聲音裡帶著點緊張:“將軍,這都亥時了,還不回宮。”
葉平戎聲音平靜:“主子的事情你那麼關心做什麼,主子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怎麼,你有急事嗎?”
劉榮忙搖頭,然後壓低了聲音道:“我是覺得,這宮外畢竟比不得皇宮裡頭安全,萬一出點什麼事情……”說到這裡,劉榮聲音頓住,然後扭過頭,“呸呸呸。”
葉平戎嫌棄的看了他一眼,把碗往自己麵前護了護,這才道:“你自己知道就好,什麼晦氣話都往外說,換個人聽到了定饒不了你。”
劉榮連連點頭,而後才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將軍,我還是覺得不踏實,要不然我去下麵守著吧。”而後就想起身。
結果沒等他站起來,就被葉大郎給摁在了原處。
見楚承允沒有注意這裡,葉平戎才開口:“這座茶樓周圍起碼有五十個人守衛,還會有巡邏士兵每隔半個時辰就會轉一趟,個個功夫都比你好。”
劉榮聞言一愣,眼睛微微瞪大:“不是說,出宮要小心不被外人知道的嗎?”
“你會把皇上的行蹤到外麵嚷嚷嗎?”
“不會。”
“那不就得了,閉嘴吃飯。”葉平戎不再說什麼,接著吃麵。
劉榮也定了定神兒,準備填飽肚子。
可就在他拿起筷子的時候,便聽那邊楚承允道:“去,讓人上些提神的。”
劉榮立刻蹦起來,小跑著下樓去找掌櫃的了。
而祁明則是笑嗬嗬的將剛剛寫好的一首詩妥帖的折好,放進懷裡,心滿意足地摸了摸後才道:“今日得了這兩首詩,便是值得了。”
楚承允臉上帶著輕鬆笑意,打量了一下祁明,慢悠悠的道:“隻是你現在作詩的水準大不如前。”
祁三郎不由得癟了癟嘴吧,剛剛還能靠著最近在翰林院裡學出來的模樣裝老成,結果這麼一抿嘴就露出了一如往昔的少年模樣,聲音也帶著些歎息:“忙得很,心思也不安定,自然是沒有靈感,我讀書的時候不知道當官原來是這麼累的活兒。”
楚承允微微挑眉:“怎麼,不樂意做?”
祁明則是笑起來,回答的格外誠實:“若是這番努力能換來天下的清明世道,百姓的幸福安樂,累點也是應該。”
這話換成彆人說,楚承允定是不信,可是祁明就是個死心眼的脾氣,認準了一條路不回頭,甚至他現在的偉大理想裡有很大一部分是之前楚承允的刻意引導,現在聽到了,楚承允自然是信的。
本想誇他兩句,不過又覺得這本該是每個讀書人的抱負和氣節,總不好因為旁人做不到就刻意誇獎他,故而楚承允就隻是淡淡一笑,沒多說什麼。
這時候劉榮已經端著一碗湯羹上了樓。
因著楚承允身份特殊,他們並沒有讓店小二上來伺候,這些吃食也是在底下驗過毒後才會被送到桌上。
祁明這會兒覺得肚子空空,見到湯羹立刻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劉榮立刻回道:“鹿肉羹,這是掌櫃的得的新鮮鹿肉,正是合口的時候。”
聞言,楚承允“咦”了一聲。
這鹿肉可是新鮮東西,算得上是比較難得的野味了,如今能在宮外見到確實不易。
祁昀則是看向了楚承允,問道:“陛下,你不愛吃這個?”
“我說過,公是公,私是私,要分開,你還叫義兄就是了,”說著,楚承允給自己盛了一碗,笑著道,“宮裡往常也是有鹿肉的,隻是得了以後我就會讓人給皇後那裡送去,鹿肉這種大補之物給她比給我合適的多,算起來,我自己這些年卻是沒想起來吃的,這次正好嘗嘗。”
祁明聽他這麼說,也就不再客氣,給自己也盛了一碗。
兩個人都年輕,如今也都府內空空,吃東西也就比往常更快些。
等肚子裡舒坦些,楚承允才想起來另一樁事情。
他把祁明叫出來,不僅僅是要和他談詩論文,更重要的是楚承允想要給自家賢弟說樁媒事。
女方便是孟家的五姑娘,同時也是孟皇後的親妹,孟芷蘭。
之前孟五姑娘把玉花失手扔下去的事情,楚承允是知道的,他隻告訴了孟皇後,卻不知孟家從哪裡得知,罰了五姑娘跪了足足三天祠堂,一直到跪暈過去這才從祠堂裡放出來。
這聽起來是孟家責罰女兒,但楚承允看得通透。
他見過孟芷蘭,那是個心有七竅的聰明姑娘,心思上像極了自家慧娘,性格則比慧娘外向許多。
在楚承允看來,五姑娘認了這個罰的同時想必是也認準了人,這才惹火了孟家二老,足以見得孟五姑娘心裡有主意的很。
楚承允不在意祁家和孟家結親,硬算起來,這還是祁家高攀了。
如今人家孟家姑娘樂意,親上加親,從義兄弟變連襟,於楚承允而言便是喜事。
而且未來他要和祁明一起做的事情,定然會在朝堂上帶來波瀾,若是能促成這樁姻緣,讓孟家成了祁明的倚靠,以後自家這個有些一根筋的賢弟日子會好過很多。
隻不過楚承允沒有立刻賜婚,而是先來試探一下祁明的口風。
天子說媒,這是天大的恩典,任誰都要感恩戴德沒有半個不字,但楚承允心思仁厚,又十分看重祁昀的將來,對他也就多了些特彆。
起碼要先問問祁明樂意不樂意,再說賜婚的事情。
於是,楚承允撂下了手中的湯匙,笑著看著祁明道:“三郎,你如今得了官職,明年便是弱冠之年,不知家中可曾為你考慮過婚姻大事?”
祁明聽了這話,並沒有往旁的地方想,隻當是義兄關心他,也就坦白道:“我娘說過,等我有了功名就給我相看。”
楚承允忙問道:“怎麼,你家裡給你定了親?”
祁明老老實實搖頭:“沒有。”
楚承允鬆了口氣,沒有便好。
不過很快他就看到祁明的臉上發紅,祁三郎的聲音裡帶了些少年郎才有的羞澀:“不過,我之前見過一個姑娘,若能有機會我想跟她家提親。”
原本放下的心又提起來,楚承允做了皇帝以後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過這麼跌宕起伏的心情了,這會兒深吸了一口氣才問道:“哪家的女兒這麼好福氣?”
“我也不知,我這裡隻有一朵玉花……咦。”祁明原本是不想要說的太清楚的,左右他也不知道那是誰,就隻是下意識的想要摸一摸那玉花簪子。
誰知道,摸了個空。
他站起來在身上找了陣,這才反應過來。
那簪子,怕不是被放在給二哥的衣裳裡了吧?
祁三郎的腦門上立刻見了汗。
他能把這事兒告訴楚承允,一來是因為楚承允是皇上,他總不好欺君,二來是他把楚承允當朋友,自然是不同的。
但是祁昀不同,那是祁明的二哥,同時也是祁明心裡極威嚴的存在。
一想到自己的這種小兒女心思會被祁昀知道,祁明就像是做錯了事情被抓包似的,舌頭發乾,心跳加快,緊張的厲害。
而楚承允隻是聽到玉花兩個字,就知道這個傻小子也瞧上了孟五姑娘。
幸好是兩個人看對了眼睛,這事兒能成。
心落了地,楚承允臉上也有了笑容,有些玩味的看了看麵前發愣的祁明,他淡淡道:“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有了好姻緣你好好等著便是。”說著,楚承允又拿起了湯匙,“來,再喝一碗。”
祁明心裡急,卻也不好立刻跑回去找,隻得坐下來接著喝。
好好地鹿肉羹他卻食不知味,平白的浪費了好東西。
等離開茶鋪的時候,楚承允讓劉榮護送祁明回府,而他自己則是騎著馬,同葉平戎一道回宮。
守門的侍衛早就習慣了自家皇上天黑才回來,不動聲色的開宮門,等他們進宮以後又關上,一切都悄無聲息。
而每次楚承允夜晚回宮,葉平戎都會在他身邊隨侍,同時也會在晚上給皇帝守夜,這會兒他便跟在楚承允身後道:“陛下,去哪裡?”
楚承允本想說去皇後宮裡同他說說五姑娘的事兒,隻是瞧瞧時辰,想著這會兒皇後快要睡下了,自己也不好去擾她,便道:“回寢宮。”
葉平戎應了一聲,翻身下馬,然後將韁繩遞給一旁的宮人,楚承允則是換乘禦攆準備回宮。
可是剛剛坐穩的皇帝陛下卻覺得身體裡有股莫名的火燒起來。
若是小人參在這裡,一眼就能看出楚承允這是補大了。
白虹果是世間珍品,死人都能喂活了的靈藥,給祁昀這樣先天不足身體虛弱的吃了大有裨益,而對楚承允而言,哪怕隻是一些渣渣,滋補的效果也是極好的。
不管之前楚承允是什麼體質,等吃完了那些混著土的白虹果渣,楚承允的體質便是陽氣鼎盛,精力旺盛。
結果剛剛好幾碗鹿肉羹吃進去,自然冒火。
上麵臉紅,下頭發漲,楚承允猶豫了一下,才道:“皇後今日可診過脈?”
宮人立刻回道:“回陛下,太醫來瞧過了,說是皇後娘娘身子大好,今兒個娘娘還帶著宮人去了禦花園放紙鳶。”
楚承允聞言,點了點頭,而後他看向了葉平戎:“你出宮回府吧,朕今晚不用你值夜了。”
夜色昏沉,葉平戎看不真切楚承允的神情,聞言並沒有多問,拱手應聲。
而後,就聽楚承允壓低的聲音:“去未央宮瞧瞧,看皇後歇下沒有。”
葉平戎一聽,不由得腳步微頓。
未央宮是皇後居所,剛剛還說不去,現在怎麼改主意了?
不過葉大郎是個謹慎性子,在禦前行走最難得的便是糊塗,他頭也沒回的就離開了。
而此時,剛剛回到家中的祁明剛一進門,就看到正在前廳來回踱步的鐵子。
祁明微微一愣,這鐵子是祁昀的心腹,祁明心想著,莫不是自己晚上偷跑出去的事情被二哥知道了?
到底是心裡虛,祁三郎看到鐵子後幾乎是下意識的扭頭就想跑。
結果鐵子眼尖,看到他後就大喊一聲:“三少爺回來了!”
而後,祁明看到有四五個人把自己團團圍住,不等他反抗就被人直接架了起來!
祁三郎有些懵,而鐵子則是直接抱拳拱手,深施一禮,說了句:“三少爺莫要怪罪,這是二少爺下的令,得罪了。”而後便對著小廝們道,“送三少爺過去。”
祁明就這麼一路腳不沾地的進了祁昀的院子。
剛一進門,祁明便看到六思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對上了祁明疑惑的目光,六思擺擺手,又捂了捂嘴,證明自己的嘴巴嚴的很,什麼都沒說。
可是祁明卻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