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昀的眼神並不像是鐵子那樣好, 他自小讀書,身子也不算好,雖說沒有眼疾,但這眼力也實屬一般。
這會兒聽了鐵子的話,祁昀並沒有貿然開口, 而是攏了攏身上的裘衣,帶著鐵子往那邊走近了些。
而後,祁昀就看清楚了那馬車上坐著的人, 確實是七叔公無疑。
上一次看到七叔公, 還是祁明中舉時,七叔公帶著人過來打秋風要好處,被打發了之後就再無往來, 後麵也沒見柳氏來的信裡提起過, 可如今瞧著,七叔公紅光滿麵, 雖然是一頭白發,精神卻比上次見好了不少,顯然是得意之時。
祁昀冷眼瞧著, 就見到之前犯了事兒本應該待在監牢裡頭的堂兄一臉倨傲, 瞧著高壯,眼下卻有陰影, 顯然是身子虛得很。
不過說起話來倒是格外大聲:“都站遠些,我爺爺好不容易出門一趟,你們這麼圍著是想做什麼?”
而那些人說的話, 亂糟糟的,隻能隱約聽清楚幾句。
“祁太爺難得出門,到舍下去吃個便飯可好?”
“我家裡也張羅好,還請祁太爺賞光。”
“小玩意兒,不成敬意。”
鐵子在外頭瞧著,隻覺得無言以對。
尋常這種景象是常見到的,哪怕是在京城裡,想要攀上祁昀關係的人不在少數,若是祁家肯收禮,送禮的人天天都能從大門口排到巷子尾去。
隻是祁昀從不隨便收受禮物,尤其是在得了丹書鐵券後,祁昀更是在馬車上把貼身伺候的人叫到一處耳提麵命,讓他們記著要謹慎小心,那東西雖然保命,卻也是靶子,供著就是了,自家人要比以前更加知進退才能長久。
在鐵子心裡,皇上都見過好幾次,對他而言自然沒什麼陣仗是沒經曆過的了。
可如今瞧著在大街上公然收禮的景象,還是這般堂而皇之,著實讓鐵子有些目瞪口呆。
特彆是這位七叔公可是當初被祁昀當麵打臉轟出去過,本該和自家毫無關聯,現在卻披虎皮謀錢財,當真是一點臉皮都不要了。
他不由得看向了祁昀,想問問自家二少爺要如何處置。
祁昀不動聲色,因著眾人的視線彙聚都在那邊的馬車上,並未往回看,自然沒人注意到這個把自己包成了個黑色毛球的男人就是許久不見的祁家二郎。
冷眼瞧了瞧七叔公和他那兩個做過混賬事兒的孫兒,祁昀也無心現在去戳破什麼,隻管對著鐵子道:“我們先去藥鋪修整,你去告訴車隊一聲。”
鐵子應了一聲,小跑著去說,然後又跑回來扶著祁昀上馬車,眉頭一直皺得緊緊的。
祁昀瞧出來他心有疑慮,便道:“有話就說,莫要藏著掖著。”
鐵子也不瞞他,問道:“二少爺,他們打著您的名頭招搖撞騙,合該戳穿了才是,怎麼還由著他們?”
祁昀則是沒有急著進車輿,而是扭頭對著鐵子淡淡道:“雖說分家彆過,可是沒有改名換姓,旁人看來仍是一家,關起門來怎麼都行,在外麵,他們丟人是他們的事,牽扯到咱家得不償失。且我去京城時日久了,並不知道內情,總要去問過父母才好行事。”
這話說得已經十分直白,鐵子也聽的明白。
是否丟人,鐵子覺得自家二少爺隻怕沒那麼看重,他真的在意的是不知這位七叔公和祁家二老是不是重新修善。
終究離家日久,不知內情,假使祁父和柳氏一時心軟和七叔公家有了往來,祁昀性質就要有所顧忌。
即使心裡覺得自家爹娘不至於走回頭路,但祁昀還是沒有說什麼,隻管對著鐵子道:“你去打聽一下,我在藥鋪裡等你。”
鐵子跟著祁昀日子久,自然知道他想知道的是什麼,於是應了一聲,便帶上了兩個小廝小跑著離開了。
祁昀則是上了馬車,一進去就看到小床上的寧寶在睜著眼睛看著他。
因著到了冬日,車輿裡會有火爐,烤的熱烘烘的,馬車動起來的時候就格外催眠。
龍鳳胎年紀小,睡的時候多,葉嬌也是晃晃悠悠就會睡著,這會兒就躺在軟墊上,蓋著披風,睡顏安穩。
祁昀沒想到寧寶先醒了,見他要開口,祁昀忙關了車輿的門,而後對著寧寶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
寧寶立刻乖乖的閉上嘴巴,也不用祁昀說什麼,翻個身就抱住了如意,兩個小家夥頭對頭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便是馬車停在藥鋪後院的時候。
葉嬌還睡得踏實,祁昀有些舍不得喊醒她,想了想,扭頭對著龍鳳胎說了句:“背過身去。”
正一起用小拳頭揉眼睛的兩個奶娃娃不約而同的看向了祁昀,而後寧寶就拽著如意的小手,兩個小家夥一起背過身,一旁的小素心領神會的低了頭,用手捂住他們眼睛。
而後,祁昀便俯下身去,輕輕地親在了葉嬌的嘴上。
女人的嘴唇軟軟的,因著出門在外,妝容也沒有那麼講究,每日隻是描畫黛眉,挽起發髻,旁的就沒什麼了,嘴唇也沒有塗上口脂,這會兒親上去便沒有花朵的甜香味道,隻有柔軟的觸感。
葉嬌開始沒有反應,等這人開始輕輕地舔她的下唇時,小人參終於睜開眼睛,下意識的伸手摟住祁昀,聲音模模糊糊的:“到家了?”
祁昀則是微微直起身子,唇分後便抱著葉嬌坐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男人伸手在葉嬌的後背輕輕撫摸,聲音也輕緩的很:“還沒有,不過路不好走,我們先在藥鋪吃些東西再回家。”
葉嬌“哦”了一聲,隻是依然是半睡半醒的,眯著眼睛靠著祁昀,過了會兒,覺得清醒了些,小人參才反應過來。
拿著小素遞過來的濕帕子擦了擦臉,葉嬌就要推開車輿門出去:“是春蘭的藥鋪嗎?”
祁昀忙伸手拉著她坐回去,將濕帕子遞還給小素,而後祁昀拿過披風給她圍上,用毛領子擋住了自家娘子尖尖的下巴,嘴裡道:“莫急,外頭有些風,穿好衣裳再出去。”
葉嬌乖乖昂著頭讓他給自己係帶子,眼睛則是巴巴的往外頭看。
等收拾妥帖,兩人又把龍鳳胎包嚴實,便一人抱著一個下了馬車。
還沒進門,就瞧見在外頭等著的董氏。
如今的董氏瞧著比之前豐腴了些許,手裡牽著虎子,直勾勾的朝著這邊看,待見到葉嬌的時候,董氏立刻笑起來,直接把虎子塞給了方勵,提著裙子小跑著到了葉嬌麵前,先對著祁昀行了一禮,而後董氏把自己拿著的手爐放到葉嬌懷裡,臉上笑道:“嬌娘可算回來了,我想你想得緊。”
葉嬌也露出了笑,隻是還抱著如意,不好挽她,便道:“春蘭你看起來氣色好了不少,”而後,葉嬌顛了顛如意,“來,叫姨姨。”
小如意乖巧的開口道:“姨姨。”
軟軟的小家夥格外討人喜歡,董氏雖然在如意小時候抱過,可是會說話的還是頭遭見到,立馬接到自己懷裡抱著,寶貝的不行。
葉嬌把寧寶抱過來,又讓孟婆子帶著旭寶,隨著董氏去了後堂,祁昀則是留在前廳同方勵談事。
待進了屋,董氏就坐到了葉嬌身邊,有數不儘的話要同她說。
葉嬌則是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圍。
祁家藥鋪這一年經營的很好,卻沒有加大鋪麵,不過店麵比起上次見到時精致很多,尤其是後堂,布置的很是貼心,周圍擺放的掛畫花瓶顯然都不是凡品。
小人參見多了好東西,自然就培養出了眼力,光瞧就知道這些物件價值不菲,想來是藥鋪近來進項頗豐。
對此葉嬌也是歡喜的,將寧寶放到腿上,葉嬌瞧著董氏笑道:“你日子過得好便是了,隻是尋常你隻給我送東西,卻很少寫信,以後要多寫寫才好。”
董氏正拿著帕子逗如意,聞言看向了葉嬌,笑道:“嬌娘你待我好我知道,我隻是有些舍不得勞累你。”
這並不是董氏說的客套話,而是發自真心。
之前董氏托鄭氏給葉嬌帶了藥材花進京,結果葉嬌讓人送回來的信厚的像是本書。
那上麵畫了藥材花的模樣,細細的寫了每盆花的用處,事無巨細,格外詳儘。
董氏心裡感動,卻也心疼。
在她看來,進京城大不易,哪怕鄭氏提起過葉嬌同高門顯貴之間有所來往,許多事情不用發愁,可是董氏依然覺得要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擾人。
她送花過去本意是好的,但是卻要平白的加重葉嬌的負擔,董氏便覺得是自己的不是了。
哪怕葉嬌不覺得是負擔,可董氏心裡裝著嬌娘,當然不樂意她辛苦。
這會兒董氏便笑著道:“有話我們當麵說也是好的,書信往來總不如麵對麵的說話兒。”
葉嬌並不知道董氏想了那麼多,一邊把寧寶的手從他的嘴裡拽出來一邊道:“可我過完年就要回去了,那時候我們怎麼當麵說?”
董氏一笑,眼睛裡都帶著歡喜:“嬌娘可能還不知,二少爺之前同我相公商量過,說想要把藥鋪開到京城裡頭去,但身邊的妥帖人不多,就想著讓我們一家進京幫忙。”
葉嬌聞言一愣。
她雖然對祁昀生意上的事情不會太多過問,可是葉嬌捏著祁昀銀庫的鑰匙,還拿著祁昀的賬簿,多多少少是能了解些的。
方勵的藥鋪如今很是賺錢,有自己的人脈,在這城裡也是數一數二的。
若是進京,便是從頭開始。
想到這裡,葉嬌便道:“可你們在這裡生意做得很好,為何要去京城?”
董氏知道葉嬌在幫她考慮,臉上笑意真切,緩聲道:“嬌娘放心,這事兒二少爺和我相公有考量的,他們計較他們的,於我來看,便是能和你近一些,到時候走動走動自然比現在對著信有趣。”
葉嬌便笑起來,拉著董氏說起自己在京城的事情,隱掉了和宮廷有關的,卻還是給她好好的說了說石氏、鄭氏和華寧。
既然董氏早晚進京,那以後他們少不得走動,多了解些自有好處。
喝了一盞茶,葉嬌的眼睛朝著外頭看了看:“相公說是路上不好走,這才要坐坐吃些東西的,不知道現在外頭好走沒有。”
話音剛落,葉嬌就發現董氏臉上有幾分猶豫。
小人參眨眨眼睛,讓小素把寧寶和如意先抱過去喂粥,而後便看向了董氏,道:“春蘭有話想同我說?”
董氏點點頭,起身拉著葉嬌坐到了軟榻上,而後道:“那祁家七叔公,你可知道?”
葉嬌覺得耳熟,可她隻是之前在七叔公上門時聽祁昀說過一句,並沒往心裡去,這會兒倒是記不大清楚了。
董氏便接著道:“想來那邊同東家一家已經斷了來往,這是好事。那家人是個貔貅的性子,隻進不出,雁過都要拔毛的,之前有小輩犯了事兒,本是人人嫌的人家,可東家的三少爺得了官職後,他們一家人便抖了起來,石知縣進京,也不知道他們通了誰家的門路,把人撈了出來不說,還處處借著東家的名號顯擺。”
葉嬌有些不解:“顯擺什麼?”
董氏眼睛裡帶出了幾分瞧不上,很快又掩飾住了,聲音平緩:“找飯轍,打秋風,總歸不是什麼爭氣的。”
“春蘭既然知道,以前怎麼不提?”
董氏拍了拍葉嬌的手,道:“到底是與東家有血脈的人,我們這些做事的管事和掌櫃都不好直說,不然一句說的不好便是挑撥,總歸是閉口不言的好。”
葉嬌聞言一笑:“可春蘭對我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