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枝枝跑進去,屋裡整齊擺著兩套器皿食皿,一套青銅打造,一套白玉製成。
青銅與白玉所製的器皿,皆是王室才能用的東西。公卿貴族未經賞賜,是不能隨便用的,若是被人發現,是僭越的大罪。
趙枝枝第一反應:“丟出去,快丟出去。”
負責此次賞賜的家令尚未走遠,他帶著幾個寺人親自送趙枝枝的那份,送完東西想著找個機會見見這位趙姬。畢竟是得了殿下特彆賞賜的人,而且賞的還不是一般物件,是青銅白玉器皿。
這東西尋常人可用不得,是殿下平日起居飲食所用之物,其他美人就算想要備這個,沒有殿下的恩準,她們也不能夠。
殿下將青銅白玉器皿賞了趙姬,說明什麼?說明以後殿下要時常與趙姬同吃同住!
他身為東宮家令,掌東宮刑罰飲食倉儲奴仆等事,以後理雲澤台各項日常雜事,怎能不提前見見這位能與殿下同吃同住的趙姬?說不定,以後殿下的喜好,還會按這位趙姬的喜好來。
家令剛一折返,就看到趙枝枝要將東西丟掉,嚇得立馬出聲:“貴女且慢!東西丟不得!”
趙枝枝見到陌生男子,下意識往阿元身後躲。
阿元張開手臂將趙枝枝擋好,一個眼神示意金子去拿刀。
家令一看這殺氣騰騰的陣仗,便知是誤會了,立刻賠罪:“吾乃東宮家令。”
阿元仍不放心:“你往後站,退到十步遠的地方再和我們貴女說話。”
家令退後站定,餘光打量阿元身後站著的趙枝枝,不敢正視,匆匆一瞥,心中震撼。
瓷白如玉的嬌嬌美人,螓首蛾眉,清眸流盼,纖腰皓腕,穿著極為普通的家常深衣,卻如雲端仙子般遺世而獨立,此等出塵脫俗的般般風流之態,天下少有。
他自問見過無數美人,無一人能與眼前的趙姬相比。
難怪城中有言,“趙家有女,絕色無雙。”
想來這位趙姬,就是得封帝台嬌姝的那位趙氏女。
家令不敢怠慢,往後又退五步,低低伏下腰,語氣恭敬:“稟貴女,箱子裡的器皿是殿下親賜,還請貴女收下。”
趙枝枝聽他表明身份,又聽他說東西是太子賜的,慌張的思緒頓時平複,“真是殿下所賜?”
家令:“千真萬確。”
趙枝枝疑惑:“殿下賜我這個作甚?我又用不得它。”
家令賠笑,心中暗答:現在用不得,不代表以後用不得,等雲澤台修好殿下搬進來,不就能和殿下一起用了嗎?
家令見到人,心中大致有了數,不便多留,躬身離開。
趙枝枝盯著青銅白玉器皿發愁,既然是太子所賜,那就不用擔心了。
可是,他為何要賜她這個?
趙枝枝想不通,乾脆不想了。
或許其他人也有。大概太子給每個美人都賜了兩套器皿,方便他隨時能夠出入各宮室起居作息。
阿元問:“貴女,東西要收起來嗎?”
趙枝枝指了指牆角上鎖的大箱子。
大箱子專門裝能用來變賣的物件,裡麵的東西大多都是“天賜之物”,是從每次丟在屋門口那些來路不明的物件中挑出來,算是她的小私庫,萬一以後處境艱難就能拿來救急。
她雖然現在身在雲澤台,但並不一定永遠待在這,或許能去她想去的地方。
玩物也有做夢的資格。
也許有一天,她能夠堂堂正正地離開,她不用被趙家當成討人歡心的禮物送來送去,她可以安穩地過日子,不再擔驚受怕,不再為將來發愁。
在此之前,在趙家放她自由之前,不,不對,雲澤台的主人要回來了,她不再是趙家的小東西,她將會正式成為雲澤台主人的小東西。倘若雲澤台主人要將她送人,為她冠姓的趙家也不能說不字。
男人們將姬妾送給他人享用是常有之事,爹就曾經將府裡臨幸過的幾個姬妾送出去,她現在若是身在他處,彆人或許還會顧忌她的趙姓,但她要麵對的是帝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無需顧忌她的姓氏。
被誰送人都一樣,可她不想被送出去了。她沒有什麼遠大的誌向,她就隻想吃好喝好睡好,做一個能夠掌控自己去向的普通人,不用擔心逃跑後會被人抓捕賣做奴隸。
若可以,她還想尋尋她的母親。她沒有見過她,她想知道她長什麼模樣。
趙枝枝沒有想過在東宮爭一席之地,她覺得小氣了一年突然大方的帝太子不是她能妄想的,人人都說她是玩物的命,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之前可以丟棄雲澤台的人不管不顧,雲澤台那麼多出身高貴的公卿之女都不被他放在眼裡,她憑什麼奢望他會將她放在眼裡?
就憑這張臉這具身子?
她有同他歡愛的信心,卻無令他付出真心的妄念。
情愛易得,真心難得,更何況是貴不可言的帝太子。
男人的真心,大多在抱負前途上,他們的大事,從來不關乎女人。這是他們主宰的地方。主宰者既能輕鬆獲得情愛之歡與子嗣後代,又何須放下身段討好被主宰的人呢?
趙枝枝在胡思想亂和大吃大喝中度過了這個春天,初夏的時候,雲澤台修繕完畢,帝太子歸來了。
宮裡的巫官在雲澤台外跳起大舞,大道排列無數宮人與甲士,一裡長的道路跪滿美人。
初夏的天,微風和煦,空氣中全是熏燃的香氣。
趙枝枝試圖在跪迎的人群中找到啾啾,但人實在太多了,帝太子的鐵騎儀仗到來時,她還沒來及數清送入雲澤台的美人人數,聽到轟隆一聲響,整肅威武的鐵騎踏踏而來,她趕緊伏到地上。
家令洪亮的嗓音響徹大道:“帝太子駕到。”
氣氛凝重安靜。
車聲隆隆,馬蹄震天,帝太子的儀仗緩緩駛入雲澤台大道。
趙枝枝大氣不敢出,額頭貼著地,長久的等待,脖頸間透出細細汗珠。如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她謙卑地伏在那,等候著雲澤台的主人踩過她們跪著的地,從大道走入雲澤台。
她死死低著頭,瞥見帝太子那雙繡著龍鳳虎紋的金舄緩步走入她的眼角餘光中。
至她跟前時,這雙鞋的主人忽然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