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
南藤樓銀缸中堆的冰塊越來越多, 一日換三次,趙枝枝待在屋裡, 絲毫感受不到夏日的炎熱。
她還覺得有點冷, 身上披兩層素紗禪衣,盤腿坐在敞開的大室, 外麵是蔥綠大樹, 樹上蟬鳴不斷, 庭院傳來阿元和金子打果子的聲音。
趙枝枝認真在竹簡上刻字,年紀最小的小童伴在她身側,懵懂地看著這些他並不認識的字,驚歎:“貴女好厲害,能刻這麼雅字!”
趙枝枝含羞笑了笑,從案上的碟子中拿過蜜餞給他吃,“也就八個雅字而已。”
她指著竹簡上的字,教他認:“啾, 啾, 枝, 枝, 很,好, 你, 呢?”
被取名“小小”的童兒一字一字跟著念, 念完後滿足地笑起來:“奴也會念雅字了。”
趙枝枝摸摸小小的腦袋, 將竹簡放到他掌心:“去尋家令大人, 請他轉交。”
小小點頭:“奴這就去!”
趙枝枝刻完信,學印象中啾啾的樣子,行雲流水一腳將矮案蹬開,舒展四肢仰躺席上。
那天啾啾抱她睡覺,她一口氣睡到第二天下午。
醒來後,家令大人來探她,說以後她若睡不著,就給啾啾寫信,他自會替她轉交。
也不知道啾啾哪來的本事,竟能使動家令大人傳信。
她會的字不多,啾啾就教了幾十個字而已。
啾啾托家令大人說,若是不知道怎麼寫信,就寫她的名字。這麼好的機會使用雅字,她才不會就隻寫她自己的名字。她恨不得將自己學過的字全都刻上去。
自從能和啾啾通信後,她每晚都睡得很好,她沒有睡不著了,但她還是每天給啾啾寫信。
啾啾的回信是她每天最期待的事了。
啾啾的字特彆好看,雖然啾啾每次都隻會回她一個字——好。
建章宮。
家令懷中揣一筒竹簡,頂著烈烈炎日,氣喘籲籲地往上爬台階。
唉。
東宮家令,竟淪為小小姬妾的傳信使。
也不知道這趙姬使了什麼法子,竟然能讓每天要務纏身的太子殿下特意騰出時間看她的信。
趙姬的信,他也看過一次。寫得那是什麼玩意?一塌糊塗,鳥屁不通。
他第一次替趙姬送信時,太子殿下還質問他來著,問趙姬是不是遇見什麼事又嚇壞了?
他一看,原來是趙姬刻了幾十個字,除了啾啾,枝枝這四個字外,其他字他全都見過,但放在一起,他就不認識了。
他平生第一次產生錯覺,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學過雅字。哪有人這樣用雅字的?
還好他及時解釋,趙姬不是驚嚇,是興奮,刻字時他就在旁邊,趙姬臉上全都是笑容,絕對沒有被什麼事情所驚。殿下才沒有繼續追問。
從那以後,趙姬送出的信,他不敢不看,看完才往建章宮送去,隻有這樣,才能提早做好準備麵對殿下的質問,不至於嚇得驚慌失措。
還好趙姬從不火漆封緘,他偷看信的事也就不會被拆穿。不過太子殿下的回信,他就沒那膽子偷看了。
今天的信,總算是句通順的句子了,不枉費他前幾日教出來的眼淚。
趙姬被他教字,還不滿意:“啾啾一教,我就記住了,可家令大人的字,我看了好幾遍,還是記不住。”
真是,他一個管雜事的家令,能和太子殿下比嘛!
家令也不敢多教,趙姬的字都是殿下親自傳授,萬一殿下就喜歡教趙姬識字呢,那他豈不是壞了殿下這份興致?
是以教幾個通信常用的字就打住了。
家令顛顛手裡的竹簡,心中納悶,趙姬似乎不知道啾啾就是殿下的乳名,殿下的乳名,輕易不能喚,喚了要被他瞪白眼的。可趙姬次次刻在信中喚,殿下竟一次都沒有惱怒過。
殿下吩咐他,除了傳信,不能在趙姬麵前多說一個字。趙姬說什麼就是什麼,聽著便是,不能質疑,更不能發問。
家令通稟過後,很快有小童取過竹簡進屋去,讓他稍候。
等了一刻鐘,小童將回信捧給他:“辛苦家令大人了。”
家令原路返回,心中腹誹:也就趙姬的信回得最快,都忙成這樣了,還惦著給趙姬回信。上個月他遞上去請示搬倉另擴的事至今尚未批示。
家令走到南藤樓,庭院裡劉宮使遠遠瞧見他,笑臉相迎:“家令大人,可是來給貴女傳回信?”
家令拿出竹簡:“不然吾來此作甚?”
劉宮使迎他入待客小室,“夏日炎熱,家令大人吃些點心,歇歇涼。”
家令被太陽烤出的煩悶稍稍寬解。自從上次他向殿下回稟趙姬夜不能寐後,沒幾日,趙姬身邊多出兩個宮使。
能得宮使貼身伺候的人,一般都是王宮裡的皇後禦婦以及王子們的妻子媵妾,身份皆貴不可言。趙姬連個名分都沒定,就使起了宮使,是不是有點逾越?
趙姬傻乎乎的,還不知道宮使是怎麼一回事,隻當是尋常宮人。
能掌一宮規矩禮儀的宮使,怎能與尋常宮人混為一談?
“吾記得劉宮使以前是在王太後身邊伺候的。”家令放下喝水的陶杯,“實在委屈了。”
劉宮使笑道:“貴女待人誠懇有禮,從不打罵奴仆宮人,奴能伺候貴女,是奴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