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雅覺得諾蘭這個人有點奇怪。
以他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來看,他似乎就是一位比較典型的高階聖徒,溫文爾雅心懷善意,麵對窮凶極惡的傭兵們,他既沒有表現出鄙夷輕蔑、也沒有給予他們任何懲罰——
對於一個大祭司而言,哪怕主修治愈,但是也不代表他們沒有掌握有傷害性或是禁錮類的聖術。
所謂的不擅長戰鬥,都是相比同等階位的其他聖職者來說。
總之想要乾翻一群低階戰士法師還是很容易的。
他還會主動為自己治療,在戴雅沒有開口要求的情況下。
這人好像擁有了聖職者所要求的一切美德,譬如說寬宏善良、仁慈憐憫等等,隻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不過,戴雅想起不久前他說過的那些話,關於不懼怕彆人窺伺他的內心和隱藏的糟糕想法,在這個文化非同於現代的異世大陸,這也許已經算是有點離經叛道了——尤其是和他的身份相比,畢竟聖職者們向來被要求無私奉獻、竭儘全力愛護世人。
當然,話是這麼說,光明神本人就是全文最黑的終極大反派,教廷肯定也不是善茬。
她站在原地發愣的時候,金發男人已經走到一邊的長椅前,悠然自得地重新坐下,然後向她招手,態度很親切,仿佛他們已經是老朋友了。
“……”
戴雅本來想走,但實在按捺不住滿心的好奇,因此還是靠近過去,在試圖和他保持一段距離的前提下,在椅子另一邊乖巧地坐好,“那個……”
諾蘭個子很高,又沒有靠邊坐,她自己也不怎麼瘦小,因此空間略顯狹窄。
少女有些僵硬地並起雙腿,避免讓他們的膝蓋撞在一起。
戴雅下意識想說些話轉移注意力,就看向兩人中間的童話書,這書不久前還被蓋在臉上避雨,“那本書講了什麼?”
“一個勇士想要尋找一個強大的怪獸,”男人用低沉和緩的語聲簡短講述著故事,“走過了千山萬水,擊敗了許多敵人,也沒有找到他的目標,最終——”
他用指尖輕輕敲著厚重的封麵,那裡繪著藍天白雲森林和山巔的高塔。
“勇士累了,因此停住腳步,在塔樓裡住下,等待那個怪獸。”
諾蘭又將童話書翻到了最後兩頁,兩張紙左右拚接,連成了一張視野更加寬闊的圖畫。
在沐浴著陽光的尖頂高塔之下,漫山遍野的綠樹蔥蘢,卻是沉浸在陰影裡,整座晦暗的山峰一片黑沉,唯有山腰處閃爍起一星亮光。
這座山赫然是一個巨大的怪獸頭顱,那點亮光就是它的眼睛。
戴雅:“…………”
在怪獸頭顱的襯托下,高塔上勇士的身影無比渺小,甚至比那隻眼睛還要小了一圈,然而勇士對這一切毫無知覺,還舉著長劍在塔樓上翹首以盼。
這張圖畫風狂野而又色彩鮮明,山中隱藏的洞窟和懸垂的鐘乳石,此時化作血盆大口以及猙獰的獠牙,怪獸邪惡妖異的眼眸冷冰冰地睜開,仿佛滿懷嘲弄地向上方看去,在陰影中窺伺著茫然的勇士。
這畫麵瞬間就對視覺造成了強烈的衝擊。
“他真可憐啊。”
金發男人歎息著伸手合上了故事書,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儘管書裡沒有寫出後續,但顯然那不可能是個快樂結局。
勇士也許會失敗,也許會在失望中等待終老化作白骨。
“你覺得他會想要知道真相嗎?”
戴雅一時回答不出來,“……那也許取決於他想要得到什麼。”
對方歪過頭看著她,眼含鼓勵地期待她說下去。
“我是說,他為什麼想要打敗怪獸,總要有個原因吧。”
戴雅望著那雙漂亮剔透的水色眼眸,鼓起勇氣繼續說,“如果他是為了名譽,想要被人讚頌,那麼不知道真相當然最好,他會一輩子活在詩歌和讚譽中,但如果他隻是渴望戰鬥,想要證明自己的力量,那麼他應該知道真相,去和怪獸決鬥,無論輸贏,對他來說都很值得。”
“你說得對,”諾蘭點頭,眼中有幾分恍然的意味,好像很感謝她提供的解析一樣,“不過也許沒有這麼複雜,他可能隻是想打敗怪獸保護附近王國裡的居民。”
戴雅愣了一下。
這個答案也並不是不靠譜,畢竟在這片大陸上,大多數的詩歌和故事,基本上都是這樣的論調。
“那就看他是否願意為了彆人而犧牲,如果他有這樣的決心,肯定更想去戰鬥,如果隻是順手為之,不想賠上命的那種,或許不知道也不錯,過幾個月他可能就會離開了。”
“這樣啊,”男人微微彎起嘴角,“那你呢,你想要什麼?”
“……這個問題就沒什麼意義了。”
戴雅再次想起該死的劇情,還有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世界,她有些沮喪地說,“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
“抱歉。”
諾蘭低垂視線,溫柔地凝望著她,長長的睫毛上抖落陽光的碎屑,在剔透的虹膜上流離崩裂,宛如墜入湖麵的灰燼。
“你需要幫助嗎?”
戴雅愣愣地看著他。
我需要幫助嗎?
——有人能幫助我嗎?
我想要什麼呢,想要離開這個該死的世界,回到那個有著人關愛、也不會被逼著去當情婦、被打上奴隸烙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