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城月色清冷,夜間的寒風吹過郊外的森林,帶起一陣詭譎的沙沙聲。
戴雅在空無一人的城外道路上狂奔。
她能隱約感知淩旭的位置,或者準確地說,是淩旭手上另一枚戒指所在的大致方向。
遠處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響。
少女猛然止住腳步。
她曾詳細閱覽過烏雲城的轄區地圖,知道那個方向有一座城鎮,看最近的報告,那城鎮已經被惡魔毀去,存活的居民也疏散到其他地方,如今應當隻剩下廢墟了。
“……”
戴雅停頓了一下,接著數倍加快了速度,直接衝進了黑影陰森的樹林。
她在森林裡橫衝直撞,狂躁的劍氣翻滾暴起,周圍的樹木紛紛摧折,硬生生開辟出一條道路,然後,停在了漫天飄雪的廢墟城鎮之前。
空氣中的涼意尚未散去。
在焦黑龜裂的土地上,斷壁殘垣沐浴著冷淡的月光,虛空中彌漫著細碎的雪屑,嶙峋的牆角凝結了霜花。
淩旭躺在血泊裡,鮮血蔓延一地,染紅了旁邊狼犬雪白的皮毛。
他的胸口被貫穿了一個巨大的窟窿,血窟裡完全被掏空,仿佛有某種力量吞噬了傷口周邊的一切皮肉臟器。
同樣的傷口也出現在桃子的腰腹間。
他們兩個似乎是一前一後相疊狀態,同時被某種巨大的利器貫穿,然後才摔在地上分開。
“……”
有一瞬間,戴雅以為自己會大喊出聲,或者會失態地哭出來。
但是,她依然保持著出奇的冷靜,慢慢走到他們的屍體前,俯身時儘可能張開雙臂,勉強抱住了他們兩個。
“我主無上仁慈的光明之神,願您降下恩澤,庇佑您虔誠的信徒,使他們遠離病痛災難,在您的祝福中重生——”
少女身軀上煥發出淡金色的聖光,在黑夜中如同燃燒的燈塔般矚目。
但是,這些光芒卻不曾複活她想喚醒的兩個死者。
因為他們已經死了。
大治愈術興許能讓瀕死的人重獲生機,哪怕剛剛斷氣興許也可以,但是他們都不屬於這個範圍了。
——然後,她眼睜睜看著不可置信的一幕發生了。
淡金色的神聖光輝傾瀉而下,籠罩了他們的屍身,緊接著,兩具軀體在這光澤裡逐漸融化,像是在火焰裡燃燒的柴薪,最終隻剩下灰燼。
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戴雅揉了揉眼睛,“……???”
這是一場幻術嗎?
“淩旭有問題。”
戴雅側過頭去。
半裸的青年佇立在不遠處。
他的嗓音聽上去有一種奇怪的共振,仿佛摻雜了另一道模糊的女聲,乍一聽似乎是有兩人在說話。
“你不覺得這場景很眼熟嗎?”
眼熟嗎?
戴雅不需要仔細回想,就能輕易從記憶中抽出相似的畫麵。
曾經她在迷霧森林燒死過許多惡魔,他們的屍體在聖火中化成灰燼,與今天這一幕何其相像。
但是這又怎麼樣?!
“事情不是你看上去的這樣。”
葉辰向前走了一步,“你聽我說。”
——他眼中雀躍的火焰逐漸熄滅,利爪重新化作雙手,肌肉精瘦的脊背上,銀白色的鱗片如同海潮般退去,隻剩下毫無傷痕的皮膚。
“哦,”戴雅也沒有喊著你他媽閉嘴然後衝過去,相反,她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你的意思是,你沒有殺了他和桃子。”
葉辰噎了一下。
他其實還有些沒緩過神來,關於剛剛發生的戰鬥,或者主要是戰鬥的最後一段時間,他莫名其妙變成了另一種狀態。
“……”
他下意識看向胸口閃耀著光芒的鱗片。
葉靈兒曾說這是一件能救命的魔法物品,命令他必須戴在身上,然而,剛才那種力量似乎就是來自這裡。
“我在和他戰鬥,”他回過神來,“那隻狗突然跳了出來,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他之前說的所有話都是在激怒我,最後他也……”
靈魂契約的魔獸與夥伴間彼此能夠互相感應,如果魔獸感應到夥伴陷入危機,絕不可能當做無事發生,更何況兩者之間距離並不遠。
魔獸與人之間的契約有許多種。
感情最好的那些甚至是同生共死的,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不能獨活,這就是為什麼許多貴族世家的孩子年紀輕輕就有了契約夥伴,也並不怕招致禍患——因為搶奪無用。
戴雅其實不太確定淩旭和桃子之間是怎麼回事,但他們能夠互相感應彼此是一定的,這必然屬於靈魂契約的一種。
“我懂,他隻是實話實說,而那些話對你來言,就像是故意在激怒你。”
她諷刺地說道,“你不用解釋,好像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鑒於你我並沒有任何關係,無論你殺死什麼人,都不用在我麵前擺出這麼一副惡心的樣子,哦,對了,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
少女抬起頭,臉上綻放出一個甜美又惡毒的笑容。
她微微舉高了手臂,攥緊的五指舒張開來,一條黑曜石項鏈從指間垂落在空中,細細的鏈條上流淌著寒光。
——那是墨瞳的項鏈!
葉辰在他們初遇的蜂巢城慶典上購買了這條鏈子,從那之後,它一直被貼身佩戴,他們數次肌膚相親時,墨瞳都未曾將之解除。
“你!”
青年臉色微變,瞳孔驟然縮緊,“你打敗了她?”
“打敗她?”
戴雅神情莫名地重複了一遍,接著諷刺地笑出聲來。
她心中的憤怒已經達到了頂點,怒火如同枯草上的烈焰越燒越旺,幾近焚毀理智。
為什麼。
為什麼淩旭還是死在這個人的手上?!
“我是一個聖騎士,我不打敗暗裔,我隻會消滅他們。她死在我的聖火中,屍骨無存——”
“那不可能!”
葉辰猛地抬起手,他手背上浮現出一團漆黑的印記,然而那些黑線正在慢慢淡化,象征著另一個契約者的死亡。
他不得不相信對方的話了。
“……為什麼?”
“她能殺我全家,我憑什麼就不能殺了她?”
戴雅看著對麵青年眼中燃燒的怒火,她心中產生了奇異的快意和滿足感。
原來這就是讓自己所仇恨者痛苦的感覺啊。
真好。
“真可惜那時候我太激動了,她燒得連渣都不剩,否則我會把她的屍體吊到城門上,讓她慢慢腐爛發臭——”
“閉嘴。”
葉辰的眼神冷卻下來。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這座死寂的城鎮廢墟中,驀然湧起森冷的寒風。
青年的身影劃過夜霧稀薄的虛空。
他的眼眸燃起赤金色的火焰,身軀上泛起銀白鱗光,層層鱗片在裸露的皮膚上蔓延,倒映著冰冷的月輝。
鋒利的手爪劃過空氣,滾滾氣浪裡躍出數道耀眼的光刃。
刺耳的破空聲炸響在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