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風永遠記得那一天。
黑的山白的雪,靈波震蕩著,定格成一楨終身難忘的畫麵。
遲風心膽俱裂:“霜雪——”
陸霜雪重重跌落在地麵上,翻滾反彈,遺體幾欲崩散,拖出長長一條血泊,臉麵朝地趴伏,一動不動。
遲風連爬帶滾撲上去,把她翻轉過來抱在懷裡,一注濃稠的鮮血自她天靈蓋淌下來,在額頂彙集成流,沿著額心一路淌過眼窩、鼻梁,斑斑血痕塵土的臉頰,鮮紅的,濃稠至極,觸目驚心。
鮮血很快濡透了遲風的前襟大腿,她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已經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可遲風尤自不信,他拚命拍她的臉:“阿陸!霜雪!你醒醒,你醒醒啊——”
“你答應過我,會平安回來!讓我等你的!”
遲風淚如雨下,可陸霜雪的法軀不過因為極多的高階法寶包裹才強行留存下來的,連骨骼都震成了齏粉,像塊豆腐似的,他手一拍,當場就把皮膚拍爛了,鮮血血肉飛濺而出。
遲風崩潰了,他立即住手,拚命捂住他拍過的那半張臉,努力想把她恢複原狀。
他小心翼翼抱著她,俯身貼著她,崩潰大哭。
哭聲撕心裂肺!
今天來之前,陣心炸開的時候,遲風都是抱著僥幸心理的,他努力安慰自己,他們這麼多風風雨雨都走過來了,多少次驚險無限,但最終就有驚無險地走到今日了。
這一次,也可以的!
他就是這樣想的。
但所有的僥幸,被一刹擊潰得是這樣的快,陸霜雪遺體的這個狀態,甚至讓他連一絲不可置信的瞬間門被抹了去。
他失聲痛哭,窒息痛楚無法呼吸:“不不,不要啊啊!!求求你了,你起來啊——”
“我求求你了!!”
“你醒醒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啊啊嗚——”
歇斯底裡的哭聲,像刹那將心臟撕裂開的悲愴,君仲祈千紅等人怔怔站著,他們慢遲風一步,不可置信盯著軟軟垂下的那隻白皙的手,一滴濃稠的鮮血滴下來。
滿目殷赤,滿目瘡痍,濃稠的血腥味從來沒有這麼刺鼻過。
悲慟動天。
一刹天旋地轉。
……
一切都結束了。
陣心轟然炸開之後,伴隨著穆應元撕心裂肺的慘呼,這個圖窮匕見欺騙世人的歹謀頭子在大陣被板移的那一刻,他並陣心餘下的所有護陣者,一刹那被反抽空了魂體!
“不——”
隻徒留一聲難以置信的厲呼。
他死不瞑目!
九百年的籌謀,九百年深藏的心機計算,一夕成空!
九霄神雷在咆哮,察覺到穆應元魂飛魄散的一刻,終於緩緩消褪散去。
大陣隆隆轉動,巨力被扳動一瞬,往黑水平原儘頭奔騰而去。
“轟——”
一聲響徹東極洲與澗魔界的震動,歸墟海以外的所有廣袤地域,包括澗魔界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腳下大陸在微微震顫。
緩慢而勢不可擋。
最終,“轟!”一聲,分裂的兩洲重重撞在一起,一股巨大的反彈之力順著牽引往反方向衝了出去。
將整個玄天界反推了出去!
歸墟山的所有人,都清晰地聽見“咯隆”一聲,那連接數百年的空間門通道一瞬斷裂,深淵煙塵滾滾,原本不甚穩定的空間門劇烈震蕩起來了!
但大家都知道,它最終會穩定下來的,而那宛如附骨之疽的仙域毒瘤卻終於被剔切掉了。
歸墟山戰場亂哄哄的,金色通道已經消失了,被安排殿後的遲旌正率魔軍反撲,捕捉絞殺殘餘的仙域弟子。
現場戰鼓呐喊,刀劍縱橫,原地還殘存一些僥幸沒有成為大陣祭奠養分的兩洲修士,譬如早早有了不祥預感的清微仙尊,一身血衣,正心有餘悸喘息著。
僥幸哭笑,哀哀悲鳴,絮絮的細雪裹著灰塵飄灑下來,世家真的消失大半了,他們大部分的高階修士皆湮滅於此戰,散修和中小宗門可預見的會抓緊機掙脫桎梏全力中興,雨後春筍般冒出來,而世家們無力約束。
沉贅一掃而空,東極洲及十二方小世界勢力即將大洗牌。
大難之後,真的迎來了新天地。
隻是這一切,都和遲風無關了。
哀莫大於心死。
待遲旌君仲祈等人匆匆把不容推延的要事都處理吩咐下去,匆忙折返尋找他和陸霜雪的時候,已經一天多的時間門過去了。
遲風悲慟痛哭過後,最終抹去眼淚抱著陸霜雪的遺體站起來。
他要帶她回家。
君仲祈他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替陸霜雪裝殮完畢了。
陸霜雪這個狀態,連整理儀容替換衣裳都不能夠。
他取出一口黑金棺,一層一層鋪墊,小心將她放在裡麵。
冬季白雪覆蓋,焦土的邊緣,一叢白色小花頑強冒出頭來。
他采下來,放在她的身畔。
一襲黑衣,一條黑色發帶束起長發,一匹黑馬,一輛板車,他是未亡人,遲風把黑金棺安放在車廂上,他牽著馬。
馬頸風鈴叮鈴鈴,他一步一步沿著長路往西,過了黑水河的儘頭再行千裡,就是蕭山遲氏曆代祖輩的墳塋。
那裡有他和他父親的位置,那裡是他和她的最終歸處。
遲風半披長發,額上係著黑色的眉勒子,牽著馬韁,一步步往前走著。
胖子悲哭追隨。
八妞妞也哭著追上去。
兩大一小,一輛車,在冷風中漸行漸遠。
千紅站在道口,目送他們的背影遠去,他手戰栗著,仰天嘶喊:“天道!!你不公——”
他不甘到了極點,怎麼可以這樣?!
千紅撕心裂肺的厲喊聲:“難道真的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
“天道!!不是說有天譴就到天眷嗎?啊?!功德何在?不是說有功德金光嗎?!怎麼沒有,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