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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肉工不是一個聰明或狡猾的人, 當然他也不會太善良——白臉先生和他有著幾乎相同的經曆,但白臉先生從未傷害過任何人。
他攻擊的對象是一個“富裕的體麵人”,他對奧爾這樣年輕有權力當然也富有的人充滿憎恨, 但他對同事還有愧疚與同情。
事發第二天, 奧爾和達利安談話想到的, 就是利用憎恨來刺激他, 但寄希望於對方暴怒之下的失控,成功率太低了。幸好,對方不是真的死靈,他還是有血肉的活人。
“是要那身衣服給死人下葬?咳咳,還是要賣掉換錢?”諷刺的話語, 但熏肉工的臉上可沒有一絲笑容, 他說完了再次咬緊了嘴唇, “我……我答應過彆人, 不能說出來。”他頓了頓, “至少不能對你說, 叫、咳咳!叫他的母親來,叫她來, 我就告訴她。”
“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呢?我向光明發誓, 我隻是去尋找那個可憐人的遺……”
“閉嘴!咳咳!我不會告訴你們這些人!如果不讓她來, 我就不會說任何東西!”
“好吧……”奧爾歎氣,其實心裡樂開了花, 他剛才多加的那句也隻是為了增加一點真實性罷了, “我們這就把人叫來。”
奧爾叫來的“外援”, 是燒傷女士。
假如燒傷女士拒絕, 那就隻能請白臉先生了。後者雖然是男的, 但他身材瘦削, 又因為沒有牙齒與這些年的磋磨,聲音嘶啞,幾乎分辨不出男女了。
確定沒有感染風險的兩位巡警接來了燒傷女士,她在馬車上就換好了衣裳,穿著白大褂,戴著大口罩,頭上裹著一條舊圍巾,隻有兩雙蒼老渾濁有著一層白膜的眼睛。在鼻梁和微微露出的眉毛的位置,能夠看到燒傷的痕跡。
但她的身體狀況比奧爾最初遇見時,已經好了太多,至少她走起來不像是一個無力的幽靈了。
“我在車上已經聽說了情況,我願意去見那個凶手。不過我有幾個問題,第一,死者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燒傷女士愕然地仰頭,“不知道?”
“對,不知道。我們不知道他到底是誰,目前有可能有四家人。而有兩戶人家表示,他們的家人身上,帶著某些標記有姓名的物品。雖然我們知道凶手不識字,但他的同謀是否也不認字,就不能確定了。”
“明白了,最好不要讓問題涉及到真實姓名的部分。”
“是的,您還有彆的問題嗎?”
“沒有了。”燒傷女士搖頭,最基礎的條件都不能滿足,其它問題當然也沒必要了。
“您需要再冷靜一下嗎?”
“沒必要,讓我去吧。”
“十分感謝。”
站在審訊室門口,原本挺直背脊的燒傷女士把背彎了下去,她用雙手緊緊抱著自己,身體開始哆嗦,這不是因為寒冷或驚恐,有些年紀的窮苦男女都會這樣,因為他們饑餓又虛弱。
燒傷女士走進了審問室,熏肉工看見她的第一眼就躲閃開了視線,他低著頭:“女、女士,他、他叫什麼?”
臥槽!此時站在審問室門外的奧爾,心裡有十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舒爾頓讀唇語為他轉播。
完了,怎麼辦?
“你配嗎,先生?”還沒坐下的燒傷女士扯著嗓子,發出嘶啞壓抑的咆哮,“你配知道我兒子的姓名嗎?!”
她搖晃著,充滿傷痛的雙手撐在了桌子上,整個人顫抖得就像是風中的樹葉,仿佛隨時都會斷裂——燒傷女士的右手隻有三根手指,她將右手用左手按住,對方隻能看見燒傷疤痕,還有被風濕折磨的腫脹手指。
熏肉工也倒抽了一口氣:“對不起!咳咳咳!夫人,對不起!”他
的動作引得鎖鏈嘩嘩作響,但很難分辨出,他到底是想逃離,還是想去攙扶燒傷女士。
燒傷女士低著頭:“我不是來聽道歉的,告訴我吧,我兒子的遺物在哪?”
“請您發誓,不要告訴其他人,至少在我死之前,不要告訴彆人。”
這個人說著對神已經沒有信仰了,但實際上,他還是信的,他大概也發過誓。
“……好,我發誓。”燒傷女士做出了猶豫的姿態,當然,最終她還是點頭了。
“用您家人發誓,您的丈夫和其他子女的生命。”
“用……我的家人,我的丈夫,我其他的子女們,所有與我有血緣關係的人的生命發誓。”
“那是個倉庫,在魚尾碼頭附近,我不知道具體的地址,但那間倉庫和周圍的都不一樣,它是石頭建的,很高大,屋頂上還有一枚太陽十字架。”
“謝謝。十分感謝您。”
“您……您能等一會再走嗎?咳咳,陪我說說話?”說出這樣的哀求後,熏肉工害怕地瑟縮了一下,仿佛是擔心被燙傷一般。
“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也沒有資格被原諒,我……我一定是被魔鬼勾引了。”
“沒有魔鬼,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嗬,是啊。所以,我就是魔鬼。神是否因為知道我是魔鬼,所以才把安娜收走了呢?”
“……”
說著不原諒,但燒傷女士終究還是陪著熏肉工聊了一會——她和孩子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以至於都有些心軟了。
當離開審問室時,奧爾已經不見了,隻有舒爾頓留在那。
“蒙代爾警官和局長已經前往倉庫區了,他讓我代替他向您表示歉意。”
“不,這是應該的,案子才是最重要的。”
“您真是一位出色的女士,我們在外邊聽的時候,都以為徹底完了,但誰知道您竟然輕易解決了這整件事。”
燒傷女士搖了搖頭:“我完全沒經過思考,隻能說是幸運……”
“您最近在生活上有什麼缺少的嗎?”
“不,並沒有,我最近過得很愉快。”
當舒爾頓一邊拍著燒傷女士的馬屁,一邊送她回孤兒院的時候。達利安、奧爾、安卡,還有一群警察,加上幾位彎鉤幫的人員——原本是留下作為奧爾的聯絡人的,已經都到達了魚尾區碼頭的倉庫區。
72大街距離碼頭確實不算太遠,而從碼頭到72大街的中間,也確實有幾條街道聚滿了站街的男女。他們的主要服務對象,就是碼頭工人和水手,收費較高檔的都在街道兩邊的酒吧裡頭,那些直接站在街邊的,一般都是家境窮苦的“兼職”人員。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工作,尤其是服務那些水手的,他們是X病的主要傳播者,但得病還是其次,很多水手都有暴力傾向……
“我們這邊還好,大多是漁船和定期的雜活供給船,而且有我們彎鉤幫看著,他們不敢做得太過分。索帕港那邊,水手上了船就不知道去哪了,還有軍艦上的下三濫水手,每天都至少有兩三個站街的男女被發現死在小巷子裡。呸!”彎鉤幫的小頭目在警車上吐了一口唾沫,吐完了看著身穿白大褂,戴著白口罩的警官們,頓時有些尷尬。
軍艦上的水手,不等於海軍。
海軍指的是那些軍官們,即使是軍銜最低的尉官,每周都有2金徽的紅酒補助。而即使是任職超過十年的功勳水手,他們一周的薪水,也隻有80艾柯左右。
這就像是城市中的貧民,不等於公民。公民必須是周收入、存款,又或者不動產達到一定水平,擁有投票權的人。
“你們和水手的關係不大好?”奧爾意外地問。
“您不知道嗎?”小頭目意外地瞪大眼睛,“我們與那些混蛋,一直關係不好。”
“我還以為你們的關係很好,畢竟都是靠著船吃飯的。”
“那些家夥會強迫我們上交保護費,假如不交,就會阻撓我們搬運貨物,甚至偷偷毀壞貨物,指責是我們乾的。都是些無賴!當然,我們彎鉤幫不怕他們的。”
了解著關於碼頭生態的新情況,馬車也就到了魚尾區碼頭的倉庫區。這也不是奧爾第一次來了,魚尾區碼頭的倉庫區其實不大,而且大多是木頭結構的倉庫,因為這邊的貨物很少存放時間超過二十四小時的,都是快進快出,沒必要建立規格太高的倉庫。
但也有三處特例,就像那位熏肉工說的,是石頭建造的高大倉庫,兩處屬於光明教,一處屬於聖輝教——教會都有錢啊,而太陽十字架是光明教的徽記。
“分頭行動?”奧爾問達利安。
“不。先派幾個人去另外那棟倉庫看一看,不要進去,我們集體行動。”
奧爾看了看達利安,從他要求跟著一起前往倉庫區,奧爾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不過現在車上都是人,說不了悄悄話。
當下了車,奧爾才找到機會問他:“你覺得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