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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薩娜正在路邊的臨時營地裡吃著早餐, 她聽見了馬蹄聲,但很快,仆人就來回報隻是一輛運送木材的馬車:“哦?”莫薩娜用扇子遮住嘴唇, 發出一聲彆有深意的輕哼, 她的眼睛在周圍的幕僚身上掃視了一圈,“我知道了。”
就隻是這一句話, 而沒有後邊的。來通報的仆人傻乎乎地站了一會兒,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莫薩娜。
“還等在那乾什麼?走吧。”莫薩娜說, 仆人匆忙行禮, 離開了。
可是過了一會兒, 那個仆人又回來了, 莫薩娜皺起眉, 露出明顯不快的表情:“殿下,蒙代爾先生,帶著他的人來了。”頓了頓, 仆人又加了一句,“他們坐在那輛木材車上, 左邊是拉車的工人, 右邊是工頭。工頭……被扒光了衣服, 他們自己也把衣服都給了那些工人。”
仆人沒有稱呼奧爾為警官, 這是莫薩娜吩咐的, 在她看來,警官的身份太低了,先生才更適合奧爾。
“讓先生們過來吧。”莫薩娜把扇子放下來,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奧爾過來時,依然沒穿製服外套,他隻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馬褲, 這樣的穿著讓他外貌的特質再次明顯了起來——娃娃臉,年輕,稚氣,單純……
莫薩娜的幕僚們,有幾位沒忍住笑了起來。這樣的一位“合作者”,即使有才乾,也比那些老於世故的家夥好應付得多。
莫薩娜瞥了那幾人一眼,又把扇子舉起來了,她笑著說:“沒想到我竟然比您到得還要早吧,蒙代爾先生?您今天看起來也是格外的英俊呢。”
莫薩娜這短短的一句開場白包含的東西可是很多的——女性該遲到,這是刻板印象,但在西大陸這也是一種禮儀,女性假如準時到達,都會被認為是不夠矜持。莫薩娜在展現自己不同於一般女性的,對事業的認真。
可同時她又稱讚奧爾的英俊,那個充滿女性魅力的眼神,絕對不是奧爾想多了。
奧爾也沒誤會莫薩娜對他有什麼特殊的喜愛,那神色與用詞是配套,是已婚的年輕女士對於貴族男性的禮遇,無論對方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真心誇讚一位男士的時候,就該使用這樣一套的招呼。
這也是奧爾學習到的知識之一,從阿爾弗雷德那,在寫作中學習到的。
“您對於工作的熱誠讓人敬佩。”奧爾行禮,他也抬頭專注地看著莫薩娜,“晨光冰雪之下的您,美麗得就如冰花。”
“!”莫薩娜驚訝了一下,這位年輕的血族王儲看來真的隱藏了很多東西,經過前幾次的會議,她還以為奧爾幾乎不懂社交禮儀,這是他最近新學的嗎?不……這隻是場合不同。莫薩娜又掃了一眼她的幕僚們,“您的恭維可真美妙,讓我都要喝醉了。快請坐吧,先生們……女士們,我們來喝杯茶,暖暖身子,然後就要上路了。
蒙代爾先生,您和我共乘一車怎麼樣?我有很多事還要問問您。”
“當然,謝謝。”
貴族廢話可真多。奧爾隻肚子裡咕噥著,坐了下來。
他們喝了一口奶茶,即使已經徹底認清了這個世界的本質,但這口奶茶還是喝得奧爾不是很舒服。
幾十米外,十多個工人瑟瑟發抖地站在運木車旁邊。他們沒有上衣,沒有鞋子,單褲都是破破爛爛的,他們沒有死於失溫症,在奧爾的認知中,已經是醫學奇跡了。他們的身上當然少不了凍瘡,更可怕的是,很多人被凍掉了手指、腳趾,甚至是……鼻子和耳朵。
奧爾詢問了他們為什麼不願意去墊車,有人告訴他們,雖然墊車確實是用石頭把車輪墊起來,但是,工頭往往是缺乏耐心的,他總不會等工人墊好後爬起來,而是會匆匆忙忙地驅趕著其他工人拉車。
拉車的工人們也抵不過打手的皮鞭,隻能無奈地朝前走。所以,往往墊車的工人,就真的變成了墊車人了……
後頭過來的車也不會停下來將那些墊車人掩埋,而是會將那些屍體朝道上的洞裡塞,讓它們更“稱職”。
去墊車,等於死亡,將被無數車輪碾壓成碎屑,工人們害怕這樣的死法,會把他們的靈魂也碾壓進這條道路上,永遠承受著車輛來往的痛苦。
——西大陸也確實有一種對於死刑犯的懲罰,就是將人死後埋入道路下。
可是在莫薩娜這邊,這張擺在臨時營地裡的桌子,唯一的圓柱桌子腿是一個煤精爐,它散發著源源不斷的熱量。每張椅子下麵,也有小型的煤精爐,把椅子都熏得暖烘烘的。
人們都穿著精致保暖的衣服,莫薩娜自己的手掌中還握著一枚天鵝造型的小型煤精爐。
這裡溫暖得近乎像是初夏,莫薩娜的那把扇子不隻是一件裝飾物,莫薩娜偶爾會因為太熱,下意識地扇動它。男士們也是這樣,很多男士會用手帕擦汗。
運木車的工人們可不是因為懶惰才那樣的,在將工頭的衣服脫下來遞給他們後,那些人是謙讓的,他們把衣服讓給了年紀最小的,和年紀最大的。
後來其他人讓出的外套,他們也是那樣分派的。這些人的要求很低,給他們一份還算過得去的工作,他們就會拚命地乾活。
奧爾理解貧富差距,他很明白,在一個國家裡,貧富差距無可避免的會存在的。但他不理解,作為統治者當他們已經富裕到這個程度時,看見自己的臣民貧窮到那個地步,為什麼會無動於衷?
不,他們不隻是無動於衷,那還是他們有意為之。工坊,就是個活地獄。
錢德勒,威廉王子,是這個國家的貴族中僅有的良心。但是很無奈,這個良心的存在感太低了,並且他本身缺乏攻擊力與進取心……
眾人起身,向著馬車走去,奧爾的臉上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對著莫薩娜伸出一條胳膊,莫薩娜微笑著將手掌搭在他的手上,兩人攜手前進。但奧爾卻十分地清楚,他與這些貴族,不可能成為同路人。
“殿下!殿下!我舅舅是阿爾本·海默子爵!殿下!”隻穿著一條薄薄長褲的工頭看見了這邊的動靜,他儘他所能地嚎叫了出來。
聚成一團取暖的工人們發起了抖,那些紅衣老爺們承諾過,那個工頭再也不會是工頭了,他們信了,可現在看來,或許他們信得太早了。
莫薩娜的腳步停了下來,她轉身,用扇子遮著嘴,看向隨行貴族中的一員,那家夥躲在人群的後頭,現在額頭上滿是汗珠:“阿爾本,回家去吧。”
“殿、殿下,我能解釋,那個男人隻是我的遠親,他……”海默子爵想解釋,但是莫薩娜已經又轉了回去,走上了被奧爾打開車門的馬車,其餘人也上了各自的車,禁衛軍走了上來,將海默子爵攔在了眾人之後。
車隊離開時,奧爾聽見了後邊的慘叫聲,海默子爵手持一根馬鞭,親自把工頭抽得渾身是血,滿地打滾。
惡有惡報?惡人自有惡人磨?不,全員惡人。
而且奧爾甚至無法逮捕任何一個人,因為他沒辦法證明他們當中有誰是罪犯。即使那些工人剛剛對他訴說了他們的苦難,但那些人沒有一個人能夠上庭作證,要麼是沒有膽量,或者很可能活不到證人席,又或者,即使坐上去了,有誰會相信他們,有誰敢相信他們?
因為這不是關係到一兩個工頭的事情,有眼睛的都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是莫薩娜,是國王。
“您知道我為什麼要讓阿爾本離開嗎?”
到了馬車上,莫薩娜眨巴著眼睛,看向奧爾。
“因為他泄露了您的行蹤。”
“哈哈哈哈!是的。”莫薩娜顯然很開心,“我還以為善良的您會說‘因為您對那些工人充滿了憐憫,要為他們討回正義的公道。’”
那些工頭們真的會在下了雪的日子裡,大清早跑出來趕工嗎?他們可沒有那麼勤奮,他們隻是想表現自己很勤奮而已。
奧爾客氣地笑了笑,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提出什麼意見:“您有修路的計劃嗎?”
“當然有,不過要在工程結束後。否則好好的地麵,就要被那些粗重的貨物壓壞了。”
“……”所以,莫薩娜不是不知道道路建設的重要性,她隻是認為工人們不配用好路,因為道路缺乏維護而付出的人力甚至人命,她都不在乎,他不生氣,他真的不生氣,“您或許要提前開始修路了。”
“為什麼?”
“世界博覽會的熱度正高,得讓它持續下去,我們可以讓部分商家進駐,同時向本地人開放了。”
“emmm……”莫薩娜遲疑著,她在思考該怎麼回答奧爾,用詞才不會太粗鄙。
“殿下,民眾是很愚蠢的。”奧爾說,毫不意外地從莫薩娜的臉上看到了讚同,“說一句不敬的話,將為國王修腳趾的指甲銼綁上一條金色緞帶,放進一個好盒子裡,都會有無數的平民爭搶,因為它是國王陛下的禦用之物。”
莫薩娜將扇子放下了,聽得更加專注了。
“當然,我們知道,陛下是不會用指甲銼斂財的,也無意用博覽會斂財,前者事關陛下的隱私,後者則是因為陛下舉辦博覽會的用意不在錢上。但為什麼我們不做些一舉兩得的事情呢?”
“布置一小塊區域,讓平民來參觀嗎?確實,隻要說那是王室使用的,就會讓無數的人發出驚呼了。但是,這有什麼用?隻是賺取一些參觀費嗎?”
“我們現在就可以讓部分參展商品與人員進場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