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還撿起她丟下的白袍,替她親手穿上,好像她是個不懂事的、鬨脾氣的小孩兒。
“貝莉婭?弗格斯。”他低著頭,替她束好裡衣銀灰色的腰帶,又抬起她的手,讓外袍的袖管穿過她的手臂,整理外袍。最後,才抬起頭,那雙看著的綠眸裡蕩漾著譏誚,“抱歉,我拒絕。”
“我不會救弗格斯夫人。”
“為什麼?這對您來說,輕而易舉。”
“輕而易舉?是從那肮臟的黑暗生物口中聽來的?是的,不算難。”蓋亞冷漠的臉,像是冰冷的大理石雕,有種高傲的蒼白,“但這違背了我的原則,我不會插手人類的生和死。”
“原則?什麼原則?”
她像是重新被綁到了火刑柱上,熾熱的火舌開始灼燒她的裙擺,烘烤著她的皮膚,她聞到了長發被燎焦的氣味,也看到了弗格斯夫人隔著重重的火焰,對她微笑。
這讓她憤怒,而蓋亞臉上的無謂,又加深了這憤怒。
“您的原則,難道是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類,被綁在火刑柱上,被活活燒成焦炭嗎?”
她譏諷地問。
蓋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當你們人類將豬羊架在烤架上烤熟時,也會心軟嗎?”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貝莉婭?弗格斯,承認自己沒有想象中那樣大義凜然並不難。我想,當豬變成烤乳豬時,肯定也是不情願的。”
“啪――”
柳餘打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偏過頭去,臉上有著不可思議,因太過驚訝,那表情甚至未變:
“是我縱容了你。”
他道。
他的平靜超過了憤怒,當接觸到少女的眼淚時,又撇開了:
“眼淚並不是武器……講些道理,貝莉婭?弗格斯。”
“道理?”
柳餘咬著牙,她無法控製自己,眼淚不斷地從眼眶裡往下掉,瀑布一樣。
昨夜的酒精似乎還在身體裡並未蒸發,讓她頭腦發暈:
“什麼道理?!是您昨晚跟一隻烤乳豬睡覺的道理,還是您要將烤乳豬封成神妃的道理?是您對著一隻烤乳豬又舌忝又咬的道理――”
“――貝莉婭?弗格斯。”他打斷她,臉上有著不經意的狼狽,“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您昨夜的熱情怎麼沒有適可而止?”柳餘笑了,“是的,沒錯,人類很殘忍,他什麼都吃,那又怎麼樣?這是生存需要。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如果豬羊有能力吃人,我想,他們的獠牙也絕對會刺穿我們的胸膛。”
“是的,適者生存。”蓋亞看著她,“適者生存。”
“如果是我的萊斯利先生,他一定會答應。”
柳餘怔怔地看著他。
她終於知道,昨晚那個萊斯利隻是曇花一現。
她的眼淚乾了。
“不要將我和那愚蠢的家夥相提並論!”蓋亞惱怒地道,“他簡直毫無原則。公平,生死,承諾,在他麵前,全部成了笑話。”
“當然!您當然無法跟他相提並論!您不過是個冷酷又無趣的男人,連他的一根小指頭比不上,如果不是萊斯利先生,我根本不會讓您碰我一下!”
蓋亞不再說話了。
他像是被刺到,瞳孔猛地一縮,又恢複了原樣:
“我想,惡之花咒語並未在你身上生效。”
柳餘卻立刻道:“我愛你。”
她那冰藍色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試圖要通過那深綠的瞳孔看清自己。
“我愛你,蓋亞。”
她又道了遍。
神盯了她一會。
而後,那張臉變得慘白無比,他撇過頭去,在眼神接觸的一刹那,她像是看到他碧綠的瞳孔裡,爬滿了她半張臉的紅色薔薇。
張牙舞爪的,像是妖異的圖騰。她忍不住向旁邊看去,大床的一邊,杵著個立式的西洋鏡。
昨晚,他用過這鏡子。
“嘩啦啦――”
鏡子碎了一地。
柳餘卻笑了。
短短一瞬間,她已經看到了紅色的、妖異的紋路。
惡之花已經生效。
她也開不了口了。
“當你口出惡言時,臉上將開出惡之花。惡之花下,你將無法再吐露蛇的毒汁,花的芬芳。”
這是他回歸時,對她下的咒語。
而蓋亞似乎不願再看她一眼,率先走到她前麵,出門去。
袍擺消失在門後:
“去神殿。”
柳餘搖頭。
“六十個字符。”
蓋亞道。
她很想任性一把,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看來,最終隻能靠自己。
唯有力量,不會再被人桎梏的力量,才能讓她救回弗格斯夫人,才能讓她保護自己選擇生活的自由。
神語教學得很順利。
也許是不能開口,柳餘隻能更加用心地揣摩,用上卡爾比教過的方法,她還找到了在艾爾倫大陸時學習默法的感覺。
不過半天,六十個字符已經融會貫通。
下午,依然是處理一堆無聊的祈禱。
這些祈禱,就開始慢慢豐富了。
比如,誰家的柵欄破了,找不到一樣東西,祈求神幫忙尋找……
除了神語教學,神沒有再對她說任何一句話。
那薄薄的嘴唇緊閉著,像是扣不開的蚌殼――
不過柳餘也無所謂。
她擺出向他告辭的姿勢,回了庭院。
在少女消失在眼簾時,蓋亞出現在了神宮的後花園裡。
巨大的神界之樹幾乎參天,它被罩在淺綠的光裡,周圍一片空曠。
什麼都沒有。
和之前不同,紮根在乾燥的土壤裡的樹身,此時浸在一個小小的湖泊裡。
碧綠的湖麵,被風吹起淡淡的漣漪。
空氣中,有股撲麵而來的、勃勃的生機。
蓋亞走到湖邊。
手一招,一個淺金色的、泛著光暈的球體飛出了湖麵。
那球體內,隱隱約約能看出個人形。
淺色的光暈一直在流動,一道聲音從球內傳出來:“拜見神。”
從它朦朧的視線裡,碧綠湖泊前的神o,負手而立。
一身純淨的白袍,長發被風吹起,銀色的光點跳躍在那長發之上,讓他看起來縹緲而聖潔。他看著它,就像它隻是一團無聊的、可有可無的死物。
那眼神毫無溫度,高高在上。
光球開始顫栗。
而神卻一言不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