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與眾不同的,是最後一排中間的座位。
一道模糊而年輕的身影正悠閒地坐在那裡,等著觀賞劇院中的演出,口袋裡露出[不朽的黃金劇院宣傳單]的一角。
年輕人手中端著隻高腳杯,其中盛裝著半杯濃鬱如琥珀的暮色。
表演正式開始,一件件按照角色搭配妥當的演出服旋轉著飄上舞台,燈光時而凝聚,時而移開,隨著劇情的情節發展移動,這場戲劇的節奏很快,而且充滿轉折,須臾間,端莊的黑色長袍躺進了冰冷的棺槨,沉默的盔甲用長劍刺穿了自己,瘋狂的長裙上燃起了火焰。
劇場內,鞋子跟手套的動靜越來越輕微,仿佛全部心神都被台上的表演所吸引,遺忘了身遭的一切。
後排中間的年輕人,在耐心地欣賞完舞台上的所有表演後,將酒杯放到一遍。
“表演得很好。”祂含笑鼓掌,親切地注視著劇院角落裡書寫了整篇劇目的作者,聲音溫和,“傑出者應得讚許。”
戲劇作家看見,那個年輕人臉上有一隻永夜般黑濃的眼睛,祂聽到了對方的聲音,仿佛夢遊者一般,恍惚地走了過去,在距離對方一步遠的地方停下,然後寸寸屈下右膝,恭敬俯首:“……大人。”
一隻麵具落在了戲劇作家高舉的雙手中,祂僵硬的麵色抽動數次,像是在抗拒著什麼,過了數秒後,戲劇作家的目光變得木然,同時將那隻麵具輕輕戴在了自己臉上。
年輕人打開一隻標著市民來信的信封,隨意瞧了一眼,裡麵的內容是“城市生活無聊,建議木偶劇場建立大型劇院以供市民消遣”。
此時此刻,這張信紙上頭,被印上了“已處理”的標記。
……
月桂樹美術館的肖像區內,黃昏的色澤終於開始變淡。
那位年輕人仔細欣賞了一下手中新出爐的肖像畫後,又向莊九折的位置看去了一眼。
刹那間,這位無儘城前列車長的視野已經瞬間變黑,像是有一隻巨大的錘子向著她的方向砸了過來,頃刻間就能將她砸成肉泥。
即使是[晨曦],也無法抵禦夢境之主的偉力,幸好與祂同時降臨的,還有無儘城內永恒的黃昏。
濃稠的暮色猶如甜美的蜂蜜,輕柔地將莊九折包裹在了裡麵。
她僅僅感到了來自靈魂的熟悉戰栗感,卻沒有因為造夢家那一瞥受到過於嚴重的傷害。
之前落在戲劇作家手中的座鐘到底隻是由書本凝結出的虛假之物,時間回溯的效果並不會持續太長時間,大約過了半分鐘,莊九折逐漸感覺到自己恢複了力量,另一邊,那個剛剛為美術館完成一次供貨的年輕人,也閉著雙眼,安詳地躺倒了一邊。
莊九折陷入了沉默。
她好歹也是躋身於[晨曦]的界域型能力者,在旁觀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後,終於看出了一點端倪。
先是戲劇作家利用那隻最高規格的[時間的座鐘],成功把那個年輕人的時間回溯到數月之前,緊接著,造夢家大人就降臨於此。
到了此刻,即使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莊九折的想象力,答案也已經很明顯了:如果一個人曾經是造夢家,那現在自然也是造夢家。
隻是這位親手創造出無儘城的城市主人,不知做了什麼,使得自己同時失去了記憶跟力量,然後以一個外來的普通玩家的身份,在自家的美術館溜達。
……就很親民。
莊九折知道,那條肖像畫走廊本質上是一個用來困住可疑份子的副本,不過當初管理組成員對白天鵝區進行警戒設計的時候,絕對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把造夢家本人給裝到裡頭,以普通能力者的層次,創造出了連戲劇作家也無法完成的戰績。
在意識到這一切後,莊九折的情緒很忽然有些複雜,明明作為[提燈人]的自己才是使徒,頂頭上司居然硬是被敵人給召喚出來,她一時間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職業生涯的滑鐵盧,不過很快又調整好了心態——有了戲劇作家的前車之鑒,大約誰都能心平氣和地麵對自己的工作情況。
什麼叫戲劇轉折,這才叫戲劇轉折。
最精彩的劇目,還得用自己的所有權來創造。
莊九折覺得自己今天真沒白來美術館一趟,深切感受到了文藝作品的熏陶。
恢複行動力後,莊九折沒忘記履行自己使徒的責任,快步走向程亭羽——剛剛搞定了一個城市主人的造夢家,正安靜地躺在肖像區的地板上。
莊九折內心有些躊躇,在未得允許的情況下,實在不知道該不該把對方扶起來,最後還是“不能讓上司躺在涼地板上”的心情占了上風,並暗暗打算給管理組寄出“為白天鵝區各個建築增加地毯”的意見信。
她從沒見過如此生活化的造夢家大人。
……看了一會,不知為何,莊九折突然覺得自己有罪。
回溯的力量已然消退,被莊九折扶著的時候,程亭羽似乎快要醒來似地,不大安分地動了一下,頭發正好擦過了下屬的手。
“……”
完了,莊九折閉上了眼,自己這是何等犯上作亂的悖逆之舉啊,她居然摸到了造夢家大人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