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流握住手中的透明方盒。
指針轉動,血液中響起了齒輪的聲音,身軀逐漸與機械融為一體,刹那間門,沈星流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變成了一個時鐘。
成功同調之後,他終於清晰感受到了那條通往黃昏區的道路。
*
斷壁殘垣漂浮在空中。
周圍的光線是昏濛而濃鬱的,既像沐浴著黃昏,又仿佛沉入了水底。
把一座城市拆成碎塊,然後拋擲於空中,再將它們墜落的過程凝固下來,就是黃昏區現在的模樣。
眼前的建築顛倒、錯亂,沈星流站在這裡,有一種正行走在失序的曆史中的錯覺。
四周格外安靜。
很少有人會來這裡,唯有造夢家本人,才是黃昏區唯一的住民。
沈星流上一次過來,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
自從“燃燒的黃昏”發生後,夢境之主的長棲之地也跟著沉寂了下來。
沈星流沉默地踏上石階,一步步往上行去。
他清楚記得,自己曾經跟老同學在階梯儘頭的拱門後麵一起看過書。
早無儘城剛剛建立之時,程亭羽依舊會跟同學正常來往,與老師在時相比,仿佛隻是換了一個共同學習的環境,然而隨著瘋狂程度的加深,造夢家已經很久沒有邀請過旁人前來此地。
沈星流沒有急著讓自己移動到目的地,在黃昏區,他的能力受到壓製,身體素質也似乎退化成了一個普通人類。
石質的階梯長的似乎沒有終點,許多地方出現了風化的征兆,沈星流步下微微不穩,不自覺地往階梯邊無儘的黃昏中趔趄了一下——
“……”
一隻手恰時握住沈星流的胳膊,將他輕鬆拉回到石梯之上。
手臂上傳來的觸感讓沈星流整個人僵立當場,他豁然回頭,隨後看見了讓他靈魂震起嗡鳴的一幕。
一個熟悉的人就站在他的麵前。
沈星流:“……你怎麼在這裡?”
同樣站在石階上的程亭羽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當然應該在這裡。”
造夢家待在黃昏區,實在是一件再合理不過的事情。
沈星流專注地凝視著麵前的人,周圍濃鬱的金黃色澤安靜地映在他眼中。
荒涼破碎的古城池、長至天際的石梯、熟悉而鮮明的人影,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個突然降臨的夢境。
製造商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都會甘願沉湎於夢境當中。
沈星流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提問,然而程亭羽卻先一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想一想。”程亭羽唇角微翹,神色溫和,“你的話,應該能夠明白。”
沈星流感覺自己的思緒像是空中的白鴿,隨著她的聲音慢慢降落到了地上。
程亭羽既然說自己能夠明白,指的自然是兩人都知道的事情。
沈星流再度認真看著麵前的老同學,片刻後才試著回答:“‘生命的完美形態’。”
那是早在大賢者時期,白塔就一直在進行的一項研究。
白塔的老師認為,隕落並非攀升的終點,秩序之塔之所以會破碎,是因為祂並未找到真正的路徑。
大賢者在此基礎上,做出了新的嘗試,祂本身是一位界域,在攀升至[晨曦]後,又為自己增添了血肉、密瞳、咒言以及少量的災蟲。
白塔中一直流傳著一個觀點。
界域相當於一個氣泡,能夠幫助能力者在精神之海中更加穩定地上升,而大賢者認為,那些氣泡之所以在上升後會破碎,是因為本身並不完整。
用血肉來構建容器,以咒言作為語言,因密瞳而獲得眼睛,從災蟲中捕捉知識。
隻有將不同的能力恰當地組合在一起,才能保證攀升後不會像秩序之塔一樣隕落,而且這件事必須等到[晨曦]之後再進行,因為過早地接觸其它類型的能力,會因為被雜質汙染,墮入[深淵]當中。
然而大賢者的嘗試失敗了,祂留下的手稿也在一次次的動蕩中遺失。
作為祂的學生,造夢家一直沒有放棄實現老師的目標。
程亭羽緩緩道:“那件事之後,我一直在思考,老師的假設應當是正確的。”
沈星流一霎不霎地看著麵前的人。
失憶狀態下的程亭羽,就像是一個剛從睡夢中睜開雙眼,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人,如今的她,則是真正取回理智,並且擺脫瘋狂的夢境之主。
程亭羽仿佛此刻仍在白塔中,正耐心地跟同學溝通自己的觀點:“我們通常認為,升入[清晝]之後,就會不可遏製地走向[無暗],最終將麵對兩個結局,第一,放棄理智,選擇瘋狂,並且長久地存在下去,這條路也就是古源者的道路。
“第二,燃燒生命,保留理智,然後就此隕落,這是老師選擇的道路。
“無論是老師還是我,都無法做到放棄理性。
“然後我將目光投向了古源者,祂們的存在,跟攀升後的我們有很大的相似之處。”
程亭羽忽然道:“我一直在想,古源者為何要侵蝕現世?”
沈星流清楚,主流觀點都認為古源者希望能從現世中夠獲得力量。
不過看現在的情況,老同學應該有點不一樣的想法。
程亭羽:“即使是人類中的強者,對於古源者而言也依舊弱小,即使是我,當時也隻是[晨曦],祂們與其捕捉人類,倒不如捕捉弱小一些的同類。”
沈星流未曾反駁。
造夢家是有資格提出“捕捉弱小的古源者”這個意見的。
程亭羽閉了閉眼,提示:“想一想,有什麼是人類擁有,而古源者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