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淵。
聞樂踏進那片濕漉漉隧道的最深處時, 在一片昏暗的空地裡發現了一個巨大的黑色半球體。球體是由不斷旋轉著的風束交織而成的, 上窄下寬,黑暗元素瘋狂得由湧入然而上方湧入——然而奇怪的是, 這些元素幾經旋轉,從球體的下半部分向外溢散時,溫和地仿佛都不像是黑暗元素了。
——像是個被教訓了的孩子似的, 雖然本性並不安分,但被家長的權威所震懾,還是不得不裝出一副溫馴的模樣,以期家長能在一頓教訓之後乾脆地放過自己。
這股見到了爸爸的既視感有點強。
聞樂在心裡暗自吐槽,也猜到了七八分——這半球體大概就是黑暗神的所在之處了。
她轉身問跟在她身後的兩個人:“怎麼樣, 還撐得住麼?”
廣原看起來狀態還行, 而教皇幾乎已經快暈過去了。
廣原是看著聞樂一路和深淵怪物拚殺過來的,一手三叉戟舞得虎虎生風, 不管麵對什麼級彆的怪物統統一刀斬,看起來如砍瓜切菜一般, 讓廣原頗為懷疑人生。而本就依靠體內精純的光明魔力被推上教皇職位的列奧一邊跟在她身後一邊翻著白眼——他已經快被周圍濃鬱的黑暗元素膈應地失去意識了。
還好海神的神力屏障給力,才讓教皇一步一個腳印撐到了現在。但他雖然沒有出手, 但到這裡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沒事,本來他也就是個人質兼吉祥物。
“他們就在裡麵。”廣原撐著教皇的肩膀, 抬起頭說,“隻是上次來的時候,這東西好像還沒有這麼大。”
是深淵裡的黑暗元素又增多了麼?
聞樂眯了眯眼,伸出銀光閃爍的三叉戟, 輕輕戳了戳那個如倒扣著的一個碗似的風團。
三叉戟的尖端戳了進去,風團卻沒有絲毫反應。
她挑了挑眉,收起三叉戟,直接抬腳邁了進去。廣原眼皮一跳,還想說什麼,但是看著她被風團淹沒、無比淡然的模樣,再聯想到她剛才在隧道裡一擊將兩個深淵怪物捅了個透心涼,甚至還有餘力避開四濺的血液——廣原將自己口中的勸導默默地咽了回去,對著意識模糊的教皇列奧說;“所以,咱們完全拖了後腿啊。”
雖然是預料中的事情……但是真的被對方的實力完全壓倒的時候,曾經的道盟魁首看著對方年輕纖瘦的背影,還是有些感慨。
她與自己同樣出身地球……可真是太好了。
他當初會選擇重新修習光明魔法、加入光明教廷,就是因為他獨在異鄉為異客,孤立無援。
而現在有聞樂這麼一個強有力的支援,哪怕他把事情搞砸了,也總有收場的餘地。
長久以來,他心中緊著的弦終於在此刻緩緩鬆開了。
他將教皇慢慢地放置在地上,半跪著確認了一下他平穩的呼吸和心跳,準備起身跟上聞樂的步伐。趴在教皇臉上的小海星似乎有些疑惑他在乾嘛,用兩隻觸手將廣原的指尖輕輕包裹住,企圖把他留在昏迷的夥伴身邊。
“乖,鬆手。”
廣原說完這句話後有一瞬間的恍惚。來到西加大陸之前,他似乎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對象有照寰,有他的器靈們,有和他同出一們的年幼後輩們。時光如流水,眨眼間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廣原有些複雜地看了教皇一眼。
他決定投資列奧的時候,他還不是教皇,隻是被鎖在家族閣樓裡的一個少爺。明明身份高貴,卻活得比狗都沒有尊嚴,□□地站在家族元老們的麵前時,隨便一個人的什麼設想,隻要通過了元老們的決策會議,統統可以往他的身上試驗——他不是唯一的試驗品,也不是最完美的試驗品,恰巧是最會忍耐的那一個。
廣原看中了列奧眼中燃燒著的那把火,他心想,他可以借這個微弱的火種燎遍整個大陸,隻要他儘心儘力扮演一場恰到好處的東風。
一切都很順利。包括列奧在家族的候選名單裡脫穎而出、花了點精力但成功將對手統統擠走,再到把整個戈賽家族覆滅。廣原陪列奧走了很長的路,他從來不是一個擅長陪伴的人,最常做的也是彆人生命中的過客——他願意花這麼長的時間停留在某人身邊,這是第一次。
心懷著某種目的和某人培養長久的關係,這也是第一次。
廣原不愧是廣原。他列下的計劃總是能順利地完成。但列奧登上教皇之位、覆滅家族後眼底火焰的卒然熄滅,以及今天因為列奧觸景生情、產生的片刻猶豫,這些全部在他的計劃之外。
……廣原似仙人無情,但終究也是個人。
他歎了口氣,低頭,輕輕捏了捏海星,唇角揚起了一絲微笑。
他似乎說了句什麼。隻通曉海族語言和幾句常用通用語的小海星懵懵懂懂,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但如果教皇醒著,必定能夠辨認出,廣原說的是曾經教授過他的、簡單的華夏語之一——
他說的是“再見”。
從來不聽他人挽留、還不肯留下隻言片語的廣原,終於學會試著和朋友告彆了。
可惜,這個告彆還是預留版本的。沉睡中的告彆對象什麼都沒聽見。唯一見證了這句話的海星,甚至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