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盞公事公辦的態度太冷漠,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溫情。
霍岩被這樣的眼神刺了一下,不死心地再次祈求:“小巫,我……對不起,之前是爸爸做錯了,以後我會儘我所能補償你。”
巫盞沒有應下這個補償:“你應該知道,我是玄門天師,講究因果輪回。”
“你當時丟下我們離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了現在的情況。”
如果是無意尋到離開的時空縫隙,被動離開,巫盞或許還稍微可以接受一些。但從剛才的對話,從他父親的意思推斷出的信息,是他父親主動離開的。
霍岩甚至沒有期待過他的出生,那現在又何必再談彌補。遲到太多的懺悔是無法讓人動容的。
“說正事吧。”
巫盞的眼神冷淡,和看陌生人沒有什麼差彆。父子倆之間隔著一張寬敞的硬木茶桌,是極為疏離的社交距離。
霍岩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巫盞並不承認他這個父親。
這和他想象中的父子相認完全不一樣。在他的設想裡,巫盞得到了渴望多年的親人,得到父愛,他們父子倆之間應該是歡喜相認的。
但霍岩心底其實也清楚,這隻是他自己的奢望。
過去的錯誤造成了巨大的傷害,怎麼可能輕飄飄幾句話就完全彌補。
霍岩苦澀地想,借口是蒼白的,他無法否認,自己是一個失敗的父親,於那位短暫的伴侶而言,同樣是不負責任的渣男。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配合巫盞接下來要處理的事情。至少這樣,可以稍微減輕那沉重的愧疚,就當是……贖罪。
霍岩頹廢地呼出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有什麼都問吧,隻要是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巫盞點點頭,給門口的人發了個信息。
在門口徘徊已久,差點把霍家爺孫倆晃暈的元帥先生立刻推門而入,精準地找到巫盞的位置,在他所在的沙發上坐下。
……明明是小沙發。
巫盞心裡那些負麵的情緒忽然散了一點,略微無語地給艾爾維斯挪了一點地方。
元帥對自己犧牲禮貌形象哄出來的效果還算滿意。起碼小巫的眼神不是冷冰冰的了,似乎是心情好了一點點。
艾爾維斯挨近巫盞的方向,低聲哄了幾句,才和霍岩打過招呼:“霍先生。”
霍岩心情複雜:“元帥,您好。”
他當然認識這男人是誰。聯邦帝國成立以來最年輕的元帥,梅瑞狄斯皇室家族的利刃,艾爾維斯。
他的目光在對麵兩人的姿勢上頓了一會——元帥和巫盞靠得很近,交換資料的時候幾乎手臂挨著手臂。
這個姿勢……太過親密了。
霍岩心想,連毫無血緣的人都做得比他合格,也更加親近巫盞,他屬實是太失敗了一點。
巫盞沒有管父親在想什麼,他戳著光屏,翻看資料。
客觀地說,他父親其實很有才華。洗心革麵不再倒騰灰色交易之後,他醉心從商和研究,雖然在霍家的底線要求下行事低調,這些年一個人單乾也積累了一定資產。
“你投資過營養液生產?”
“對。在傳統食物出現之前,這個行業一直是最穩定的。我投資過兩家供應商,但今年在嘗試其他產業,就暫停了。”
艾爾維斯投影出幾個供應商的資料:“請霍先生詳細告知和這幾個人相處的經曆,有其他交易過的合作商也同樣說一下。”
霍岩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有問必答,一一解釋。
兩人對視一眼,眼神交流片刻。
霍岩本人沒問題,隻是普通投資商,但有幾個的問題估計就大了。
因為霍岩很配合,關鍵細節的詢問隻花了半小時。結束公事,巫盞沒有想多和他交流父子情感,和艾爾維斯一塊起身離開。
霍岩跟著站起來,有些失魂落魄地下意識喊住人:“小巫。”
巫盞停住腳步,緩緩轉過身,看著一臉惶惶的父親。
他輕聲說:“小時候我被人罵是野種,被人說沒人要,被其他小孩排擠。那時候家裡吃不好,每天隻能吃菜市場撿的青菜,隻能看彆人家的父親帶著家人出去玩。那種時候我就會想,我的父親為什麼不出現。”
期待化作怨恨,一並成為他多年都未曾解開的心結。
聽到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的這番話,霍岩的心臟像是被狠狠紮了一刀,疼得幾乎有種想要抽搐的感覺。
他鼻子酸澀,愧疚得無以複加:“我……”
“今天見了,發現曾經期待的那些東西,也隻是我的執念而已。”巫盞平靜地搖了搖頭,“所以不用多說了。”
霍岩像是被盯在了原地,沒有再追上去。
巫盞走出客廳的大門,就看到他大哥和他爺爺一左一右蹲在門口等他,毫無形象地焦急等待。
老人聽到動靜,趕緊站起來:“小巫問完啦?”
“嗯,差不多了。”
霍老爺子看著眼前清瘦的青年,又想到他柔軟的第二形態,心疼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凡霍岩提過巫盞的存在,哪怕是一句,他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尋找母子倆,把他們帶回來,不讓巫盞度過那些孤苦伶仃的日子。
可霍岩偏偏一句話都沒說。
霍臨心裡歎了口氣,輕輕揉了揉弟弟的頭發:“小巫,不用顧忌,你想怎麼樣做都可以,我們給你兜著,你開心最重要。”
巫盞低低地嗯了一聲。
霍臨清楚,這種時候他和爺爺其實並不該出現在巫盞麵前。無論如何無辜,身為霍家成員就已經是一種原罪。
表達完心疼和安慰之後,他們就決定暫時不去打擾巫盞。霍臨不得不看向帝國元帥,試圖讓他幫自己安慰弟弟。
不過事實證明他多慮了,元帥比他積極多了。
……
艾爾維斯把新鮮出爐的線索扔給了幾個屬下,自己抽空送巫盞回家。
懸浮車上。
氣氛仍然有些談話過後的沉悶。元帥本人沒有什麼逾越的舉動,不過雪豹尾巴已經遵從主人的心意,憐惜地纏著巫盞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摩擦。
巫盞反手揉了一下尾巴尖,等上麵開始炸毛之後,才輕描淡寫地說:“不用擔心我。總要見一麵的,見完還能少掉一些執念。”
艾爾維斯當然相信巫盞可以走出心結,隻是想到幼年小巫被人罵野種,他還是止不住的心疼。
“小巫,你的兄長和爺爺,或許還有其他親人,是在乎你的。”艾爾維斯認真地開口,隨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頓了一下。
“我的父母……也很喜歡你。”
巫盞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這也是艾爾維斯一直以來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珍重表達的意思——哪怕過往不幸,有很多人愛你。
巫盞往旁邊傾了一點,沒有和艾爾維斯有特彆的肢體接觸,隻是用額頭抵著他的肩膀。
這是一個近乎依靠的姿勢。
巫盞一眨不眨地睜著眼,終究沒有讓眼裡的水霧滴落。
他靠著的這個人,總是可以給他最需要的撫慰。
……
那天和艾爾維斯一起去詢問他父親之後,巫盞有兩三天沒見艾爾維斯。
倒也不完全因為他還有一絲絲沒穿衣服化形事件的鴕鳥心態,更多的是因為元帥實在太忙了。
官方——包括軍部和皇室,高度重視那天談話獲得的線索。艾爾維斯是整個行動調查組的總指揮。他擁有最高權限,也最忙碌。那天之後他忙得來不及回家,乾脆在軍部基地住了兩天。
好在有了明確的方向和關鍵線索,調查非常順利。
除去元帥,其他幾個人也沒有閒暇時間。威德隸屬於第九軍團,日常需要執行任務。白彥每天泡在實驗室裡,根據最新線索優化疫苗的研發內容。梁修義忙於新生的產業,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個來開會。
相比之下,巫盞又變成了最清閒的那個。他沒有拒絕親生父親的示好,但也沒有輕易動容。
霍岩知道是自己的過錯,隻能揣著愧疚努力討好彌補。
在完整線索的支撐下,調查組的進度喜人,幾天後,就查清了細節,並且用雷霆手段把涉案的人逮捕審訊。
那些人確實是以營養液為渠道犯下罪行——他們把改良的營養液混入了市場。這種營養液催化了獸人基因裡天生的劣性,讓力量變得紊亂,以至於到了失控的地步。
但這種混進市場的營養液類型又不是毒藥,恰恰相反,它甚至性能溫和,能夠強身健體。但這種營養液在食用一定次數之後,會產生質變,對力量產生極大的影響。再佐以某些星球特殊的磁場之後,幾乎可以讓獸人的力量完全紊亂失控。
但當力量失控之後,體內的催化痕跡會完全消失,營養液同時還催化了獸人體內的某個隱性疾病。在沒有明確方向的時候,研究員們確實沒有想到這茬,而是把方向放在了疾病影響以及……可以說是命運。
是的,命運。獸人基因裡存在的缺陷早在最初進化的時候就有端倪,隨著時間推移,這種趨勢越來越嚴重,過去半年的大規模爆發正是佐證了這種趨勢。隻不過這種趨勢是人為推動的。
犯罪者很謹慎,把有問題的營養液分批混進正常的生產線,還搭上了某個有權的政客為自己保駕護航,保證產品的流通。至於巫盞占卜出來的作為線索的那幾個實驗室,是用幼崽和成長期獸人來進行試驗。
結合之前已有的各種情報,軍部把這些遍布在各個星球的罪犯一網打儘,罪名確切地立刻審判關押,還有一小部分拘留的在絕望嚷嚷自己隻是普普通通生意人。不過很不幸,艾爾維斯發現了那幾個是指使當初那波水軍黑巫盞的漏網之魚。
這個消息並沒有對民眾進行隱瞞。
官方公布了調查結果和處理進度,星網嘩然,隨後陷入了極致的憤怒。
無他,營養液關乎生存,而那些後遺症引起的能力失控,更是直接危及生命。在這幾個月陸續發生的事件裡,已經有很多人為此受傷,甚至失去生命,裡麵包括了好幾隻無辜的幼崽。
本以為是祖先們也無法解決的基因難題在他們這一代終於爆發,沒想到是人禍,擱誰不憤怒呢。
官方新聞那條動態下麵,幾分鐘之內就多了幾百億的評論,網友們恨不得掘了那些罪犯的虛擬祖墳。
在新聞通報之後,又放出了一個審判庭記錄儀的視頻片段。
其中一個被逮捕的罪犯還在振振有詞。
“我始終堅持營養液是無辜的。我們不就是一直在追求變得強大麼!激發力量必然伴隨更加不可控,失控隻是因為不夠強大而已。”
這條視頻新聞下麵罵的更多了。
他們是崇尚力量渴望變強沒錯,但是沒有到為了變強直接沒命的程度啊!更彆提這些瘋子居然還用幼崽來做實驗,更不能忍了。
痛罵過後,所有人又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基因裡存在的缺陷是真實存在的,也確實是能夠威脅他們的生命。如果不幸飲用了什麼催化的東西……
惶恐的情緒隨之出現。
但大家慌了那麼一會,就立刻想起來,哎嘿,他們可以直接吃飯啊。神奇小巫提供了那麼多食譜,原材料無公害加工處理,總不至於出問題吧。
至於基因問題……還是有神奇小巫。有他的疏導符在,堆積的陳年舊病舒緩了很多,就算是被催化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一時間,星際民眾們對巫盞的崇敬之情更上一層樓,紛紛跑到星際第一男媽媽的賬號留言區下麵嗚嗚哭。
在這種情緒下,社會輿論和民眾情緒竟然還算穩定。
官方也很慶幸,如果現在仍然和當初那樣食物單一,估計不會那麼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