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 這幻境是朱祁鎮的。朱祁鎮本人卻不在其中。
薑煙的柿子穿過朱祁鎮,滾落在地上。
她見過白起指揮下的戰場,見過霸王在烏江邊上飲恨自刎, 也見過馬踏匈奴的草原戰場。
可從來沒有一場仗讓她覺得內心怒火中燒。
那些無辜慘死的明軍, 他們本不用如此。
還有曾追隨朱棣, 經曆過靖難之役,遠征安南, 將自唐後獨立四百餘年的交趾重新納入版圖的英國公張輔,本該是安享晚年的年紀, 卻因為朱祁鎮,慘死亂兵中。
薑煙冷著臉,看著瓦剌的也先將朱祁鎮俘虜。
看著朱祁鎮穿著天子鎧甲, 卻窩囊的蜷縮在瓦剌的營帳內。
看著孫太後和錢皇後送來的大批珍寶,隻為換回朱祁鎮。
也先得意的笑,在薑煙麵前久久不能停。
朱祁鎮沉默著, 希冀大明可以將他帶回去,無數次安慰自己是大明皇帝。
大明皇帝!
身臨其境, 薑煙恨不得提著朱祁鎮去外麵看看。
讓他看看, 自他被俘虜後, 瓦剌士氣大振, 也先更是帶著他這個大明皇帝到宣府、大同這些地方,要求鎮守的兵將打開城門。
一路打到紫荊關, 最後更是逼近京師。
這一路,瓦剌的大軍是如何摧毀大明百姓的家,如何將那些逃亡的百姓斬於馬下。
又是如何在大明的土地上燒殺劫掠!
天子守國門。
何等諷刺?
本該鎮守國門的天子卻成了敵人的俘虜。
薑煙看著那個蜷縮著,口中念念有詞,自信自己是帝王不會死的青年, 氣得渾身哆嗦。
這一日。
從前日月山河的大明,籠罩著一層陰霾。
薑煙不願再看,這裡的一切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
這些瓦剌士兵的笑容,隻會讓薑煙想起那幾片被踏入泥中的布甲。
朱祁鎮的被俘,對大明的震動遠比薑煙所想的還要可怕。
朝堂中甚至有人以星象為由,主張南遷。
不少官員也連忙安排家中親屬南下避難。
整個北平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早已是暗流湧動,人心惶惶。
幾十萬明軍打不過瓦剌兩萬,甚至輸了個死傷過半。
那不是一兩個人,而是十幾萬人!
十幾萬人死在了土木堡,英國公等人也都戰死。
這對從前在戰事上幾乎所向披靡的大明朝堂來說,是最慘烈,也最可怕的戰敗。
孫太後遠不如當年的太皇太後,與錢皇後婆媳隻對皇帝的安全憂心忡忡。
群臣無首,朝堂轟然間成了一盤散沙。
薑煙站在大殿門口。
從前井然有序的金鑾殿此刻也是亂糟糟的一團。
誰都有自己的念頭。
而那群考慮南遷的官員更是連如何南遷,人員如何安排都開始討論。
“南遷?”
於謙站在官員之中,突然轉身凝視著那群討論著該如何南遷的官員。
大概是他聲音洪亮又好聽,“南遷”兩個字說得滿是譏諷之味。
大殿陡然一靜。
就見於謙上前一步,對著那群人冷笑幾聲,搖著頭低喝道:“荒唐至極!”
“於謙,你這是什麼意思?”
“如今這情形,若是京師失守,到時候再南下如何來得及?難道要重蹈靖康覆轍?”
於謙掃視群臣,隻對眾人道:“你們隻看到靖康,難道瞧不見宋朝南渡後的結果嗎?大明的宗廟、皇陵都在北平。大明的根基在此,你們卻要南遷?放棄大明的社稷嗎?”
於謙手裡的笏板就差沒有指著麵前這群人的鼻子,罵他們居心不良。
“大明絕不南遷!”站在於謙身側的吏部尚書王直也開口。
“沒錯!絕不南遷!”
“打就打!當年能將他們打回草原,如今不求打出去,隻守衛京師還做不到不成?”
“沒錯!”
於謙的身後,站著朝堂中的主戰派。
皇帝被俘,國恥當頭。難道他們還要像過街老鼠一般離開嗎?
他們或許不能直接上場殺敵,卻也不是龜縮之輩。
薑煙看著對立的兩邊。
哪怕知道最後的結果,也難免心潮澎湃。
看到於謙站在人群最前,那身紅色的官袍灼灼刺目。
在這個國難當頭的日子,於謙帶一乾主戰派大臣,竭力撐起了大明的一片天空。
薑煙緩緩坐下,本來因為朱祁鎮氣得勻不過來的呼吸,反倒是在這吵鬨的金鑾殿平複下來。
於謙悄然走到薑煙身邊,學著她的動作一起坐在了門檻上,隨後還是有些不適應,站起身來。
“姑娘覺得這一幕很好?”於謙指著唇角的位置,顯然是在指薑煙嘴角的笑意。
“不好嗎?”薑煙看著解氣。
大明有朱祁鎮這樣的窩囊廢,也有於謙這般的忠骨能臣。
“可若是可以,我並不想說這番話。”於謙不遠再看著爭吵不休的朝堂,而是轉身離開。
薑煙不解,看看朝堂,趕忙跟上於謙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