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在途中就被叛軍俘虜,又被困在了長安。
杜甫自嘲一笑,湊到薑煙耳邊,指著那個被五花大綁的自己,小聲的說:“其實那次與我一同被抓的還有王維,王摩詰。不過我官職低,又沒有什麼名氣,對我看守得不怎麼嚴。”
比起王維,他不過是個看大門的。
叛軍對一個看大門的,又會有什麼想法呢?
王大人就慘了。
被逼著當了叛軍的偽官。
若非有個當大官的好弟弟,隻怕下場更慘。
薑煙沒想到都到了這個時候,杜甫竟然還有心情跟自己開玩笑。
略有些詫異的看著杜甫,卻見他悲哀的看著從前熱鬨不再的長安。
薑煙也不曾見過這樣的長安。
如果杜甫不說,她甚至難以將眼前這個荒涼的城市與長安聯係在一起。
大街上看不到幾個人,就算有也是捂著臉匆匆跑過。
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被叛軍抓住,人人自危。
而杜甫也被困在這樣的長安城裡。
到了這一刻,薑煙才明白杜甫那句“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彆鳥驚心。”是什麼滋味。②。
大唐,真的病了。
這一病,它再也沒有康複。
困在長安城兩年後,郭子儀的軍隊來到長安北方。
杜甫冒著危險逃出長安,投被肅宗。
這一次,他終於如願。
世人都稱杜甫為“杜拾遺”,就是因為這次,唐肅宗授命杜甫為左拾遺。
“我這人,這輩子就沒有當官的命。”杜甫捋著長須輕笑,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難過的。
甚至因為離開長安,而覺得一陣輕鬆。
哪怕這裡是幻境,杜甫也不想看到那般的長安城。
仿佛空氣裡漂浮著的每一顆塵土都在提醒杜甫,他年少時的盛唐,再也回不來了。
杜甫還未在官場展現出什麼能力,便卷入了房琯一事中。
幸得當時的宰相張鎬相救,這才得以活下來。
隻是唐肅宗卻不在重用杜甫。
“我不願在華州當那個破官了。”杜甫長長歎出一口氣,看著在自己收拾行囊離開。
官場失意,他不為自己難過,卻為大唐的前途擔憂。
薑煙和杜甫跟在幻境裡的那個杜甫身後,看著他走過城鎮,走過荒野。
翻過高山,涉過激水。
他用他的眼睛,用他的詩句,記錄著這個開始破敗腐朽的大唐。
他寫“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③
寫“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④
寫“士卒何草草,築城潼關道。”⑤
薑煙看著無數人在這條路上生離死彆,看著他們的淚水好似流不儘,又好似嘗到了這淚水裡的苦澀。
都說戰死沙場的人最苦。
可薑煙卻覺得,活著的人要清醒的麵對親人不斷的離去,國家不斷的被摧毀。
才是最痛苦的。
薑煙每一走一步,都怕得很。
仿佛這每一寸的土地,都有鮮血流淌而過。
這裡的一切,那些高門貴族們知道嗎?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世人都稱杜甫為“詩聖”。
他的詩文中,包含著大唐所有的苦澀,又迫切的希望著大唐可以在這一團團苦澀中,重新綻放出最美的牡丹花。
縱然自己生活困頓,卻也希望“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⑥
他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儘長江滾滾來。”更是成為千古絕唱。⑦
大唐詩篇萬千,唯李白和杜甫成為它獨有的明月。
因為那時九州俠氣柔腸,結交肝膽相照。
死生同,千金諾。
全都藏在了這三分月光中。
薑煙也隻能從幻境,窺得片刻月光。
無論是醉玉頹山的李白,還是壯誌難酬的杜甫。
他們都用一生,去刻畫出最美好,也是最荒誕的大唐。
而他們這一生,流傳至千年後,到薑煙的麵前。
起初隻是在試卷的空白處填補,所圖也不過是卷上幾分。
我們在學堂裡閉眼背誦,照本宣科。
對那些詩句的理解淺顯到合上書本,便再也不會去想到它們。
直到經曆人生波折,體會人生百味。
心頭驀的浮上幾句詩詞。
那麼恰到適宜的與你心境相合。
到這一刻,你才會意識到。
曆史早已嵌合進你的基因,當初學過的每一個字,到此時都長成了你的血肉靈魂。
千年前的他們,用這樣的方式,與你靈魂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