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煙一手糖葫蘆,一手風車,差點撞在杜牧後背。
見他站在原地,目光癡癡望著前方。
薑煙順著視線望去。
臨街的酒壚裡站著一個美貌女子,聲音如黃鶯般悅耳,賣酒吆喝的聲音都與周圍不同,吸引了不少人去她那裡買酒。
“那是張好好。”杜牧示意薑煙去看,眼神沒有愛慕,卻滿是懷念:“我認識她時,她才十三。在洪州名氣很大。一把嗓子好得不似人間擁有,聽她唱曲兒,會忘記所有煩惱。”
薑煙看著那個□□,縱然知道古代十五六歲就能說親嫁人,還是被張好好的年紀震驚到。
“後來她做了沈述師沈大人為妾。我偶爾想起她的歌兒時,還以為她會過得不錯。那年來了洛陽,意外見到她在臨街賣酒才知道。原來她被沈大人趕出來了。”
聽杜牧說了張好好的從前,薑煙再一次慶幸自己活在現代。
“走吧!”杜牧走上前,與張好好打招呼。
兩個多年不見的故人在異鄉見麵,心中都是萬千感慨。/.52g.G,d./
張好好打扮簡單,頭上隻戴著兩支發釵,與她從前風光時候的截然不同。
“你這些年還好嗎?怎麼年紀輕輕,就白了須發呢?”張好好請杜牧進來坐,還給他裝了一壺最好的酒,笑道:“知道你愛喝,雖比不得宴席上的佳釀,味道還算不錯。”
張好好是看不見薑煙的,薑煙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兩人。
杜牧隻簡單的說了自己這些年的日子,悲苦沒多少,隻說揚州風光極好,若是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張好好也點頭,告知了杜牧,沈傳師沈公的死訊,說了自己在這裡賣酒日子倒也踏實。
唯獨沒提她那個丈夫沈述師。
再聽沈公離世,杜牧還是沒忍住的紅了眼眶。
臨近傍晚,張好好簡單款待了杜牧。
星光點點下,薑煙有幸聽到了這位大唐歌姬的嗓音。
腦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同時代李賀的詩句“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看著撚著花手唱曲兒的張好好,薑煙眼眶微濕。
杜牧在長安抑鬱而死後,張好好趕赴千裡來到長安,自儘於杜牧墓前。
也是這一夜,杜牧寫下了那篇《張好好詩》。
也是這篇詩,讓後世一窺杜牧筆跡。
杜牧沒有在張好好
安排的地方住下,而是帶著薑煙離開洛陽。
在洛陽郊外,他手裡還提著張好好送的酒,喝到醉眼迷離,兩腮泛紅。
星光下,杜牧突然轉身,對薑煙說:“我在你的時代學到了一個詞。”
薑煙見他腳步踉蹌,連忙上前去扶他。
卻被杜牧輕輕揮開。
他走在滿天星光下,雙眼好似也被星光所染,遠遠看去,薑煙隻覺得那雙眼睛裡碎星點點。
“厭女!”
“那個詞叫‘厭女’。”
杜牧輕笑:“你們那個時代,人與人之間會這麼做。可在如今,在這裡!”
杜牧指著腳下,肩膀猛地垮下,哪裡還有當年長安瀟灑貴公子的模樣?
隻略帶哭腔的說:“在這裡,是這個世道厭棄了她們。”
杜牧摔碎酒壺,用力的捶著胸口:“現在,也要厭棄我們了!”
他不光是在感歎張好好,更在為自己叫屈。
他們,都是被時代所拋棄的人。
拚了命的想要成為阻擋曆史長河浪潮的人,卻被不屑一顧,丟在一旁,任由他們在這個世上蹉跎跌跌撞撞。
就在薑煙以為杜牧要這麼醉一場的時候,他反倒是清醒過來。
沉默著離開了洛陽。
張好好或許是杜牧年輕時候一個綺麗的夢。
見到如今的張好好,讓杜牧忘卻了在揚州聲色犬馬的生活,像陽光下的肥皂泡泡,破得一乾二淨。
讓他看明白了這個世道。
此後的杜牧愈發沉默。
他依然寫詩,在黃州為官清廉,肅清吏治,教化民眾。
也依然流連風月場所,好像這樣他就還是那個長安風流公子。
他的詩文中有“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以此吐出胸口鬱氣。②
有“幾度思歸還把酒,拂雲堆上祝明妃。”,扼腕自己不能上疆場的沉悶。③
薑煙後來跟著杜牧又去了池州、睦州。
縱然最後又回了長安,可他早已不再適應長安城內朋黨之爭下的生活,與其跟著他們爭來爭去,杜牧更想要離開這裡。
薑煙看著他越來越蒼老,眼神裡的鬱氣沉重,背脊也漸漸彎下來。
最初見到的那個騎馬的藍袍青年,好像是她的一場夢。
杜牧離開幻境的那天,冬日卻下著大雨,濕冷席卷著長安。
雨幕下,薑煙好像看到了那個賣酒的女子,裹挾著風雨,不遠千裡趕來,站在那座孤零零的墳頭前唱了他最愛聽的小曲兒之後,永遠的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