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李商隱考上的那年,恩師令狐楚也去世了。
令狐綯那時與李商隱關係雖然不錯,卻並沒有想過要如何提攜他。
“您怨過令狐綯嗎?”薑煙反倒是對令狐綯有些印象,但不深。
這還主要是因為她小時候喜歡看金庸劇,其中《笑傲江湖》的男主角姓“令狐”。
那時候的薑煙覺得這個姓氏好聽的不得了,上網查的時候無意中點進了令狐綯的相關網頁。
從看到過的資料,薑煙一直都覺得令狐綯是個有些小心眼的人。
對李商隱雖不曾明著說打壓,可對外表現出不喜,還對外說李商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對待溫庭筠也差不多。
這還是與他關係好的。
隻是因為溫庭筠在“玉條脫”一事上得意忘形,讓令狐綯多看看書,便從中作梗,讓溫庭筠未能成為甲科進士。
“這時是不怨的。”李商隱也聽出了薑煙對令狐綯的不喜,解釋道:“子直算不得是個壞人。隻是他們都希望我做出選擇,我不願意罷了。”
這一點,倒是與杜牧有些相似。
隻是兩人恰好有些相反。
之前,杜牧一直被默認為是李黨的人,可後來又接受了牛黨的邀約。
相比之下,李商隱起初是被默認為牛黨的人,可他不僅接受了當時極有可能是李黨的王茂源邀請,做了王茂源的幕僚,甚至還娶了王茂源的女兒。
恩師是牛黨,嶽丈卻是李黨。
李商隱夾在中間,左右逢源是不可能的,隻能當那個受夾板氣的人。
再見到妻子,看著她穿著紅衣嫁給自己。
李商隱忍不住捏著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濕潤。
比起朋黨之爭,他如今更為關注的,是妻子王晏媄。
“她是個大家閨秀,長得好看,又會持家。若非她那些年支撐著家裡,我是不可能醉心仕途的。”
見到王晏媄後,方才還一直沉默,到關鍵時刻才說幾句話的李商隱突然就話多了起來。
“此生能娶到我妻子,是我最大的福氣。”
薑煙坐在賓客席中,看那兩人行禮。
外麵夜幕微沉,室內燭火閃爍。
“您真的一點都不後悔?”薑煙雙手撐著下巴,問他:“如果不結這門親事,令狐綯不會對您有那麼大的意見,或許您是可以一路高升的。”
要知道,令狐楚對李商隱,雖一直保持著距離,也不怎麼希望李商隱沾到令狐家多少光的樣子。
但是他臨終前卻指定要李商隱為他寫一篇駢文作為墓誌銘。
“不後悔。”李商隱搖頭。
青雲直上的仕途和為他熬乾了心血的妻子。
他隻會選擇後者。
前者的苦,他已經知道了。
後者的苦,他也一樣刻苦銘心。
“其實,子直與我關係並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惡劣。”大喜日子,李商隱還是想要為曾經的好友辯解一番。
“黨爭如今是不可避免的。我娶了我妻子,就算我這個時候公然表示我是子直那一黨的人,其他人相信嗎?經曆過甘露之變的那些人,會相信嗎?”
哪怕李商隱在婚後一直都與嶽父保持距離。
甚至他的政治理念其實都更偏向於李黨,可李商隱一直都不曾真正表態。
“我選擇子直,置我妻子於何地?若是選擇妻子,那我便真成了忘恩負義之輩!”
李商隱端著酒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
喝到呼吸粗重,雙眼發直。
醉酒間,李商隱嘟囔著念:“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此花此葉長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1
薑煙看著這個失意的中年人,剛準備安慰他一番,就見李商隱猛地站起來。
舉著酒杯又笑著念:“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2
“我與子直,與妻子。都能心有靈犀!”
說完,李商隱就笑了。
笑到最後,卻是滿臉的淚痕。
他不後悔與妻子在一起。
他們是兩情相悅。
人生得如此愛妻,他隻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運的男子。
可當一個人有滿腔熱血抱負,卻隻能在芝麻小官上碌碌無為的感覺,太痛苦了!
偏生他還知道,自己會如此不是因為自己無能,而是因為他一直不曾表態。
“便如此吧!”李商隱揮動長臂,消瘦的身形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中,格外讓人同情和惋惜。
縱然前方阻礙萬千,他卻始終不曾放棄。
就算是輾轉各地,當那些芝麻小官,他也願意。
牛李兩黨,他既然都不能接觸。
那就去彆處試試。
總能找到活路吧!
薑煙跟在後麵,隻覺得前麵那個身影磕磕絆絆的四處摸索,探尋。
希望一次次出現,又一次次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