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秦國大亂, 北方再次分裂。”謝道韞拉著薑煙在秋千坐下,知道她在苻堅的幻境裡被嚇慘了,卻也隻是溫柔的安慰了幾句後, 平靜的說:“這個時候,就是如此。”
她是這個時代的人,這些事情不用親眼見到,聽也聽了許多。
更細致一些的都有。
“長安大饑, 人相食。”這樣的消息, 謝道韞作為陳郡謝氏的女兒,琅琊王氏的兒媳, 除非她真的一點都不想接觸,否則還是能聽說的。
薑煙接過謝道韞遞來的蜜水, 上麵還飄著幾片花瓣。
謝道韞輕輕搖著團扇,隻坐在秋千上, 露出細長的脖頸,手邊放著一本書, 淺淺笑著看向薑煙。
甜甜的蜜水的滑過喉嚨,落入胃中, 緩解了薑煙之前看到聽到的那些事情帶來的驚懼。
“好喝嗎?”謝道韞歪著頭輕笑, 頭上隻戴著少許裝飾, 鬢邊帶著幾根淺淺的白發。
看到薑煙捧著碗喝蜜水的時候,謝道韞笑得更明顯了。
“我那幾個孩子若是做了什麼噩夢,或是遇見了什麼事情,我都會給他們喝蜜水, 夜裡休息就好多了。”
謝道韞說著起身,坐在一旁侍弄花草。
轉身看見薑煙盯著自己的時候眼神裡帶著好奇和不解,笑道:“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會變成口中說著孩子的女人?”
謝道韞對薑煙那個時代的婚姻關係和女性在社會上的表現也略有耳聞。
順心而談, 她是羨慕的。
若是那年守城的人是她,還會發生那些事情嗎?
謝道韞不好說。
但總歸不是猶如癡呆一般站著被人砍殺。
“北朝的女子能上沙場,你會羨慕嗎?如那位毛皇後。”
薑煙搖頭。
國破家亡還有什麼好羨慕的?
“那南朝女子留在家中,就沒有什麼不對了。難不成,你還指望那些士大夫讓我們上朝?”
北朝上戰場的女子並非都是毛皇後,更不是花木蘭。
多得是那些上了戰場,死後隻剩下累累白骨,姓名都留不下的人。
薑煙不覺得女子上陣殺敵有什麼不妥,但當時更多的是征兵人數不夠,才讓女子上陣充數!
而南朝就算如謝道韞有詠絮之才,也要居於家中,眼看著敵人來犯,到這最後一刻才能讓她們在秩序混亂的時候得一口喘息。
“所以啊,你們真的很幸運,又很優秀。”謝道韞覺得,如果她能從一開始就出生在薑煙的時代,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她若是不想擁有婚姻,以三叔的性格,想來也會支持她。
到那個時候,她可以做許多許多的事情。
而不是端著蜜水,等待孩子們的回來。
又因為丈夫的荒唐,親眼看著孩子們在她眼前喪命。
“我還在為給小叔解圍,清談將人說得五體投地的時候沾沾自喜,你們卻已經明白,人要為自己而活。”
謝道韞不覺得自己這一生有什麼好值得多看的。
她如今隻能眼看著陳郡謝氏在皇帝的忌憚中退避三舍。
看著三叔謝安為了這司馬家的晉朝嘔心瀝血,最後卻要因為猜忌而急流勇退。
收到她弟弟謝玄送來的書信,也因為備受猜忌而乾脆利落的在犯錯之後解除所有職務,從此壯誌難酬,最後病逝於會稽。
“你去過會稽,看過蘭亭集會,是嗎?”謝道韞找出筆墨:“來,我教你寫。”
薑煙不明白謝道韞為什麼會將幻境安排在這個小院子裡。
放下蜜水的碗,走到她身邊。
謝道韞的白發越來越多,臉上也出現淡淡的細紋。
她教薑煙握筆,一筆一劃的在紙上寫著。
寫了一首詩經中的《國風·豳風·七月》後,又寫了幾句論語。
薑煙學得專心致誌,呼吸也漸漸平和下來。
放下筆,對照著看自己寫的和謝道韞寫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多練練就好。你若是感興趣,待出去了我也可以教你。”謝道韞放下筆,看著薑煙在揉手腕,伸手幫她一起揉,笑道:“我教過不少孩子,也給少年講過學。最是清楚如你這般的初學者會遇到什麼了,可舒服了些?”
薑煙連連點頭,驚喜道:“好多了!”
剛寫完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手腕都有些僵硬了。
被謝道韞摁了幾下之後,果然好了不少。
謝道韞點頭,帶著薑煙走到後院一處看起來像祠堂的地方。
“我如今隻是每日烹茶賞花,閉門謝客了。”她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不想再沾染這外麵的風風雨雨。
給學子講學了幾次,已然滿足。
她如今這般挺好的。
“好了就好。”謝道韞站在謝安和謝玄的畫像前,抬頭凝望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