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榮死後半年, 陳橋兵變。
事實上,這次的兵變甚至可以說是一場模仿。
郭威稱帝之前, 也曾假傳遼國率兵前來的情報,半路黃袍加身,再回朝奪監國大權,之後再順勢立國。
隻是與郭威不同的是。
後漢隱帝不僅忌憚郭威,還殺了郭威家人。而郭威原本就有過“清君側”的行動,隻是後漢隱帝倉皇逃跑的時候,被自己手下人給害死了。
相比之下, 趙匡胤得位確實令人不齒。
“郭榮如此器重你,臨終前還盼著你支持少主。”薑煙碎碎念, 聽著外麵不斷的腳步聲, 眼前的趙匡胤還在裝睡。
趙匡胤躺在床上,蓋著被子,黝黑的大臉在月光下竟然還顯得有點白。
“世宗賞識之恩, 我此生難忘。可姑娘想過沒有, 主少國疑, 又是在這君臣義絕之際。我反, 我趙匡胤敢說不為難世宗之後,不為難滿朝眾臣,不濫殺無辜。可若是旁人呢?”
說話的時候, 趙匡胤睜開眼睛, 也沒有看薑煙,隻是望著房頂。
“張永德與李重進。一個是郭家女婿, 一個是郭家外甥。否則,你以為為何這二人一個在世宗臨終前都沒有晉升?”
他的聲音很輕,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薑煙, 還是在回答自己。
亦或是……想要告訴郭榮?
薑煙坐在一旁聽得皺眉。
她對五代十國的了解,除了送出去燕雲十六州的石敬瑭,也就隻有南唐後主李煜和趙匡胤了。
但她還記得,一句話:“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寧有種耶!”①
這就是五代十國。
天子,並非生來就是當天子的。
而是因為他們兵強馬壯,他們的拳頭大。
薑煙想起了之前的幻境,她仿佛是一步步看著“皇帝”這個身份,從天威不可犯的神聖地位,慢慢走到如今。
司馬家當街殺天子,曹髦的死將“皇帝”拖入了重重血色。
自安史之亂後的藩鎮割據,節度使做大,到五代十國,君臣義絕。
這天子之位,皇帝身份,一步步走入凡塵俗世。
薑煙並不是覺得可惜,反倒是覺得悚然。
這樣一個位置,滿是血腥、陰謀和卑劣,卻讓那麼多人前仆後繼,紅著眼隻為了那至高無上的權利。
“隻是這樣嗎?”薑煙問:“你沒有一點點的私心?”
趙匡胤沉默。
許久後乾脆起身,麵對薑煙。
寬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身後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薑煙完全看不清楚他的麵容。
隻聽見趙匡胤說:“私心?如何算私心?我當年投軍,為得便是出人頭地。如今的確有一條皇權大道擺在我麵前,我為何不走?”
“幼帝不過七歲有餘,太後年輕不懂朝政。符家是隻老狐狸,穩坐一方,根本不會插手這些。”
“殿前諸班與我關係匪淺,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進又被調去揚州,剩下的根本不足為懼。”
“我隻要自己上前一步,便是皇位,為何不做?”
“至於那些將士。”趙匡胤輕笑:“姑娘以為這百年來為何頻頻兵變?為得不過是自己的利益,貪圖富貴。他們要加官進爵。我,要當皇帝!”
趙匡胤仿佛在這時才能肆無忌憚的泄露出自己的一點欲望和主動奪取皇位的野心。
他麵前是一條通天大道。
為什麼不走?
薑煙沒有說話,隻歎:“我算是明白為什麼後世那麼多人都推崇諸葛武侯。”
諸葛亮麵前也是一條通天大道,他卻選擇扶持阿鬥,以一句“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為蜀地夢想奮鬥一生,也成全了自己和劉備的君臣之義。
但那是在國。
趙匡胤生在五代十國。
見得更多的是君殺臣,臣反君。
黃袍加身,他都算不上是第一人。
趙匡胤隻是輕哼,帶著微妙的不屑和自哂。
“我的確做不到如諸葛武侯那般。若是世宗還在,我定然是周朝勇將忠臣,可世宗不在,如今人心惶惶,王綱不振。我投軍為出人頭地,而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既如此,我便自己為刀,他人為魚肉。”
隨著趙匡胤的聲音落下,屋外的月光淡去,隨之而來的是一輪圓日。
趙匡義和趙普領著將士來見趙匡胤,將早就準備好的黃袍披在趙匡胤的身上。
幾次推拒後,薑煙聽著一聲聲萬歲,站在後麵看趙匡胤的背影。
他這一路走得很穩,也很雀躍激動。
這條稱帝之路,除了韓通出來阻擋被王彥生發現並斬殺後,再也沒有半點力量,阻擋趙匡胤稱帝。
而趙匡胤也做到了如之前對薑煙所說的那般。
與其他兵變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