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見他久久不言,這才抬起頭來,察覺到他的眼神,心裡驚呼一聲,不動聲色往架子上取了外裳披上,抿唇道:“不知君侯深夜前來,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
陸慎本瞧她站著發懵,三分茫然中帶著兩分溫婉,彆有一番楚楚可人的姿態,此刻見她趕忙披了衣裳,冷著臉問:“這府裡什麼時候多了鎖院門的規矩?”
他這樣一問,院內外的丫頭婆子嘩啦啦跪了一地,林容隻得道:“君侯恕罪,這都是妾身的吩咐。想著此處僻靜,又無人來往,便照著往日在江州時的樣子,一入了夜,便關了院門,免招是非。”
陸慎回:“這裡是雍地,不是江州。”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林容心裡直翻白眼,麵上卻強擠出個笑:“是,妾身謹記君侯教誨。”
陸慎冷冷地嗯了一聲,轉身進入淨室,吩咐人預備水。不一會兒,裡麵便響起了水聲。
林容心道:古代的女人可真受氣,還是要趕緊打探出千崖客的消息才是,無論這千崖客是不是師兄,總歸是同鄉吧。一時,又見那位杭卿姑娘抱著包袱進來:“夫人,這是主子明日要穿的衣裳,不知放在哪兒?”
林容隨手指了個竹屜:“那個好像是空的,翠禽你瞧瞧去。”話說完,這才反應過來,整個人都僵住:“君侯……君侯,今兒晚上要歇在這兒?”
杭卿點頭:“是,君侯吩咐了,今夜歇在夫人處。”
林容驚得站起來,不妥二字剛要脫口而出,便聽得陸慎在裡麵淨室喚:“來人,拿褻衣進來。”
杭卿從包袱裡取出一套中衣來,奉給林容:“夫人。”
這是叫她送進去的意思,隻是她哪裡肯,推脫道:“還是你送進去吧,你常侍候的,我原不如你們得用。”
杭卿有些吃驚,仍舊笑:“夫人不知,我們這些丫頭是一向不進去服侍這些的,這也是君侯立下的規矩。”
曲嬤嬤本睡下了,聽見響動又穿了衣裳起來,怕林容氣未消,隻候在廊下,聽見這番話,忙進來,喚了一句:“夫人!”
林容推脫不得,另換了一身衣裳,接了中衣,磨磨蹭蹭到了門口,見裡麵沒了水聲,這才掀開竹簾。
這一處院子甚是僻靜,也不如彆處富麗堂皇,隻這淨室卻修得極好,皆是白玉鋪就,林容一路進去,腳上的軟鞋便濕了大半。
林容繞過一扇四季琺琅帷屏,便見陸慎閉眼坐在漢白玉浴池裡,他眉頭緊皺,臉上一片肅色,頭發已然打濕了,水滴滴答答,從鋒利的眉角而下,露出一大片精壯的胸膛來,左肩處有一大道陳年的刀疤,在燭光映照下,越發顯得肅殺起來。
林容頓時升起一股寒意來,她突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麵前的這個男人是殺過人的。她一時心跳如雷,頓了頓,喚:“君侯。”
陸慎睜開眼睛,見那婦人亭亭立著,隻渾身已裹得嚴嚴實實。人就是這樣,他厭惡崔家,連帶著厭惡崔氏來的小婦人,可那也隻有他嫌棄旁人,斷沒有這婦人嫌棄他的道理。縱使這崔十一娘不婉轉承歡,也不該做出這樣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來。
他心裡說不清什麼滋味兒,揭起一塊兒棉布帕子,圍在腰間,緩緩朝那婦人走去。
林容嚇得後退兩步,微微偏頭,眼睛盯著漢白玉池邊雕刻的大幅牡丹:“君侯……君侯恕罪,妾身來了葵水,恐不能服侍君侯。”
陸慎聽見這話,反而解了幾分煩悶,見那婦人羞得連脖頸處都染了緋色,隻淡淡地嗯了一聲,接了她手裡的中衣,便往外走去。
林容大鬆了一口氣,在裡麵磨蹭了好一會兒,聽得翠禽掀了簾子進來催促:“縣主,您怎麼還不出去,君侯都喚咱們這些丫頭出去了?”
林容無法,這才出來。
丫頭們都退下了,房內隻點了一盞孤燈,陸慎正椅在床邊讀書,這是他習慣,每日讀史,圈點十頁,從不間斷。
見她出來,陸慎放了書,道:“不必做此忸怩之態,你放心,我不會碰你。”說罷,他叩了叩床沿,翻身往裡躺下:“安置吧!”
林容被他點破,卻見他毫不在意的模樣,心下惴惴,又見他果然閉眼做安睡狀,這才緩步走到床邊。這院子簡樸,自然連床也不甚寬敞,隻堪堪睡得下兩人罷了。幸好翠禽、鳳簫知趣,往床上鋪了兩床被子。
隻這時節暑氣太甚,林容本裹得嚴嚴實實,又蓋上這麼一層被子,不過一會兒,便熱得滿頭大汗起來。她一時想起身,又怕驚動陸慎,好生煎熬。不知過得多久,聽得身旁陸慎均勻的呼吸聲,這才翻身取了一柄雉羽宮扇,緩緩搖著。
陸慎向來警覺,這婦人略一翻身,他便醒了,卻也沒出聲,宮扇輕搖,送來一陣一陣的暖香,這香與尋常脂粉香不同,夾雜著淡淡的草木清露,沁人心脾,勾得人發癢。
他正想出言止住,便聽得啪的一聲,那婦人已然熟睡,扇子掉落在床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