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慎本不好這些,初時不明所以,說書不像說書,唱戲不像唱戲,看到此時才明白,這一男一女乃是仿名家畫卷上的春宮豔情之事。隻這事仿得也有限,不過蜻蜓點水,淺嘗輒止,這時節的審美便是這樣,講究含而不露。那種大塊兒吃肉的場麵,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事畢,二女垂手侍立在一旁,簫植拿出一畫來,緩緩展開,問:“審之兄,這是淮陰名士蔣肅的傳世之作,你看這二人之意境,比之畫上何如?”
陸慎壓根不瞧那畫,作沉迷狀,一麵飲酒,一麵目光在那女子身上逡巡,歎:“真乃江南好婦也。”
簫植大笑,起身更衣,叫侍女引入一淨室,見皆是錦帳玉壁,一麵牆下擺著大幅的珊瑚擺件,香巾、繡帕、漱盂皆有美貌侍女手持,如廁之處有錦墊,腳下踏著刺繡精美的腳墩。事畢,又有侍女用糟豆鮮花伺候著沐手。
饒是簫植一貫奢華,見此不免歎息:陸慎竟誌得意滿至此!誇耀富貴比肩魏晉石崇。
酒筵既歇,簫植謝絕了陸慎的留宿,堅持回驛站:“我出許都時,家父三令五申,不得驚擾地方諸侯,倘不是與審之兄有舊,絕不會露麵的。你我兄弟之誼,又豈在這些虛禮。我知你待我父親甚重,必以此為念。”
陸慎輕狂大笑:“天下英雄,除河間王與君,其餘不過插標賣首爾。”
出得節度使府邸,登上馬車,司馬雲中已在車中等候,簫植扯下身上的錦衣華服,換上一套粗布麻衣,仰靠在車壁上,嘴角露出嗤笑:“那鹿血酒頗是不凡,陸慎自誇逞強,竟然喝了兩大壺,觀今日所言所行,不過一急色的武夫罷了。隻怕這時,已不知扯了哪個侍女去火去了。”
說著輕蔑一笑:“司馬公慧眼明斷,此人不足為懼。江北無人,竟讓此人占了先機,真是名不副實。”
司馬雲中點頭:“大公子所言極是。”
簫植道:“司馬公,吾等儘可以歸許都了。”
陸慎送走此人,往內院去拜見姑老太太,不料侍女道:“稟君侯,姑老太太正同外眷賞荷,留了夫人說話。”
陸慎聽了皺眉,崔十一娘?慢慢在湖邊踱步,不多時,那鹿血酒催發起來,竟覺得行走間雙腿摩擦時,疼痛非常。他不曾喝過鹿血酒,心裡也沒當回事,席麵上仗著自己酒量頗好,又要在簫植麵前做戲,直喝了兩大壺之多,這時才知不好。
湖邊有幢小樓,陸慎緩步進去,命沉硯在門外等候,好半晌仍舊是不行。吩咐沉硯:“叫人抬了藥水來。”
沉硯擔憂,候在門外道:“主子,要不奴才換個大夫來?請外頭的大夫,蒙了眼睛,誰也不知。”
沉硯不說還好,一說這個,陸慎更覺氣血上湧,當下砸了個銅錠出來:“混賬東西,掌嘴!”
沉硯聽裡麵的聲音都半啞了,也不敢耽誤,煮水用的草藥是爛熟於胸的,不過一刻鐘的時辰,便抬了一大桶滾熱的藥浴水進去。
又在門外等了一刻鐘,見裡麵沒了動靜,不放心問:“主子?”
這是陸慎祖傳的保養之法,每欲起念動,便浸泡草藥,鞏固元氣。隻他不知這酒這樣厲害,泡了藥浴後,又換了冷水,這才在水裡紓解出來,不料上岸換了衣衫,略坐了一會兒,又故態複萌了。
這時節天氣熱,水池子裡飄著些許草藥,連另外一通冰井水也微微溫了,他生來愛潔,不肯再進水,不知是什麼緣故,怎麼也紓解不出來。
正煩躁著,便聽得樓下傳來女子嬌笑嬉鬨之聲,他推開側樓的窗戶,見那小婦人半倚在樓前的青石上,一雙玉足蕩在曲水裡,眉目盈盈,含嬌含笑,其神采飛揚,又絕非在自己麵前那副低眉斂目之態。
陸慎垂下眼瞼,聽得那婦人嬌笑了好一會兒,這才吩咐在一樓樓梯處候著的沉硯:“去把崔十一娘喚來。”末了,清了清喉嚨:“彆說什麼。”
沉硯會意,他在一樓下麵,並不能聽見外麵的響動,正奇怪夫人怎會到這裡,一時推門出來,才見林容已脫了繡鞋,在戲水呢?
他隻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一雙眼睛盯在地麵上,離得遠遠地道:“夫人,君侯剛在此醒酒,喚夫人進去說話。”
林容應了一聲,穿上鳳簫的繡鞋,羅裙下擺濕了一大片,過花圃的時候,卷起一陣亂紅。她推門進去,見沉硯沒有跟著,到樓梯口的時候,聞見一股似蘭似麝又仿佛帶著點腥氣的味道。
她一麵提了裙子緩緩走上樓梯,一麵在心裡思索,這味道仿佛在哪裡見過一般。
二樓是個小閣樓,幾扇窗戶大開著,陸慎閉著眼睛坐在書案前,地上隨意丟了些字畫,身上的衣裳還算整齊,隻皺得不成樣子。
林容見他滿頭大汗,青筋暴起,臉色極為難看,又不好得罪他,違心道:“妾身沒瞧路,跌進荷花池裡,這才在曲水裡洗一洗,自知有錯……”
林容打的腹稿還沒念完,就叫陸慎打斷:“過來,把地上的書畫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