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感慨著,便見那邊德公打馬而來,送上一封軍情加急:“主公,這是探馬司剛送回的急奏。”
一麵搖著羽毛扇:“河間王大軍九月才到揚子江,又因今年雨水豐沛,無法渡江而去,隻怕整備軍務,要在建康過冬了。天時地利,均是下下,恐怕河間王此次南征,不能得償所願了。”
陸慎拆開信件,也是搖頭:“河間王也是一代梟雄,素有一統天下之誌,他倚重世家,掣肘頗多,此事本應徐徐圖之,隻可惜他老病有加,一心要在生前,立此偉業。”
一白袍小將,歎一聲:“倘若他偏安一隅,隻怕還有數十年的富貴可享,可惜、可惜……”
陸慎哼一聲:“大丈夫生於世間,當收拾人心,以天下為誌,成萬世之基業,豈能為區區富貴迷眼?倘若以富貴論,不過是庸才,河間王也未有今日挾天子令諸侯的局麵。”
那小將是陸氏堂伯父的幼子名喚陸協,因父兄皆戰死,自小跟在陸慎身邊,以他為兄為父,叫陸慎這樣嗬斥,忙閉嘴,躲到後麵去了,偷偷做了個鬼臉。
陸協本以為這樣嗬斥幾句就算完了,不料等回了軍營,便有軍士來傳話,言道其胸無大誌,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把他往日在雍州的流俠兒做派又數落了一遍,更兼罰他宿衛中軍軍帳三月,同士卒一起起居飲食。
站崗他倒是不怕,陸氏兒郎自幼習武,練就一身剛強體魄,隻是他是大少爺脾氣,吃穿上是萬萬將就不得的,便是行軍,也得想法子三不五時的犒勞自己。
這是陸慎的吩咐,陸協一句話不敢說,默默脫了盔甲,換了士卒的衣裳,往中軍帳外站崗。他自小父兄便戰死,得家裡人溺愛有加,便是從軍也是跟在陸慎身邊,哪裡吃過這些苦。
站崗也就算了,還得跟士卒一起同吃同睡,陸協是個少爺做派,熬了兩日,渾身酸臭,便叫苦連天。覷著陸慎商議軍情的空隙,把主公身邊的長隨沉硯拉到一邊,笑嘻嘻作揖:“沉硯大總管,給小的出個主意唄,再熬下去,我不是叫跳蚤咬死,就是叫蚊子咬死,再不然就是叫餓死了。”
沉硯哪裡敢受他的禮,隻是陸慎管教子弟,誰也不敢說情:“可彆,小將軍這不是折煞奴才嗎?”
陸協是個混不吝,偏彎腰下去,倒仿佛耍賴一般:“自己人,什麼折煞不折煞的,隻是受了我的禮,可得給我出個主意。吃了幾天,嘴巴都淡出鳥來了。”
沉硯哭笑不得,又叫他拉著不放,揣度著主子的心思,想了想道:“小將軍前兒不是得了一盆菊花麼,這時候獻給君侯,正好。君侯一高興,說不準便免了小將軍的罰了。”
陸協叫他說得摸不著頭腦:“一盆菊花而已,能有此奇效?從前我也不是沒獻過奇珍異寶,反而叫六哥訓斥了一番的。再說了,他那臉色終日陰沉沉的,會因這些小事高興?”
沉硯也不好詳敘其中內情,笑得神神秘秘:“小將軍照辦便是!”
陸協咬牙:“成,頂多被打一頓,也好過在這門口站崗丟人現眼。”
晚間覷著陸慎消了氣,陸協命人搬了一盆菊花進中軍大帳,獻寶似的呈在堂前:“六哥,我前兒得了一株珍品墨菊。賞花這樣的雅事,我這樣的人做來,實在是褻瀆了這花。”
陸慎正在案前批複案牘軍情,眼皮都未抬,理也不理,命衛士:“叉出去!”
陸協隻得求饒,正經行禮:“標下陸協,求見主公。”
陸慎這才停筆,從袖子裡取出一張薄絹蓋在案上宣紙,抬眼,果然一株亭亭玉立的墨菊,問:“哪兒來的?”
陸協笑笑,上前兩步:“前兒打馬出去,在一處山坳裡,有一戶花農,培育出來的珍品。他本是不賣,許了萬貫,這才割愛了。”
陸慎伸手去撫那花,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反吩咐:“知道了,出去吧。”
陸協大失所望,往那書案上一撇,雖叫白絹蓋著,隱隱綽綽,仿佛是一副仕女圖來著。他這位堂哥向來不近女色,那位畫上的女子究竟是誰呢?
他也顧不得陸慎並沒有免了他的刑罰,站在軍帳門口想了大半日,把那些可能的名門千金都劃拉了一遍,還是毫無頭緒。
又捉了沉硯來拷問:“六哥可是新收了什麼美人?”話一問出來,便覺得不對,六哥要是真的納美了,那雍州府裡的老太太、太太、姑老太太早就知道了呀!
偏偏沉硯那家夥明明知道內情,卻咬緊牙根,一個字都不吐露:“小將軍彆為難奴才了,您問問,倒不是什麼大事,奴才卻不能說。您上回便挨了八十軍棍,到奴才這兒,隻怕是沒一塊兒好肉了。”
陸協仿佛窺見什麼隱秘,卻隔著一層紙,著實把他急得心裡發癢。
正杵在哪兒,百思不得其解,便聽得中軍帳內傳來軍令來:“其餘庶務均留德公在此,速點三千精兵,快馬回宣州。”
二百來裡路,陸慎的坐騎又是千裡良駒,不過一日便到了宣州城。
他打馬進去,一直到二門處這才下馬,往那婦人的小院而去。想是仆婦山呼納拜之聲叫她聽見,剛進院門,邊見那婦人急忙迎了出來,亭亭站在屏風處,杏眼微嗔,臉上也不知是驚還是喜。
陸慎頓了頓,緩步過去,在那婦人麵前站定。
見她肩上匆匆披了塊兒石蜜色的披帛,露出薑黃色提花暗紋的抹胸,下麵是蟹殼青的軟綢灑腿褲,那褲腿兒林容嫌長了不方便,特地做短了一寸,露出一小截白瓷般的腳踝來。
許是才沐浴過,發梢處正滴著水,蜿蜒而下,在腰間留下一灘水痕。
他忽然就想起,那晚走得極匆忙,臨走時這婦人坐在敞軒的書案上,一頭青絲半遮著玉背——香豔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