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年代久遠,卻也看得到字跡一片片暈染開,應該是當時的淚痕。且話語中殷切,字字句句都是擔憂女兒,對他並無怪責之意。
看著這信,王爺腦海中難得的有些歉疚,眼眶漸漸濕潤。
秦秋婉意外之餘,看看張夫人,又看了看明顯情緒不對的王爺,事情很明顯,張娉婷才是那個王府遺珠。
她恍然想起張娉婷上輩子身故時,張夫人悲傷不已,已然病入膏肓。
或許,她並不隻是傷心女兒的離世,而是悲痛於張娉婷被一個鳩占鵲巢的貨色給害死了。
是了,上輩子王府認親,沒有鬨得沸沸揚揚。李家對張娉婷動手時,外麵的人還不知道林琴兮是王府女兒的事。張夫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王府在找人。
而張娉婷從發病到身故,前後不過幾天。
周圍一片寂靜,張家下人麵麵相覷。張老爺疑惑地看著妻子。
張夫人苦笑:“老爺,此事怪我。當年我剛和你成親不久,娘家表妹出了這樣的事,到底不光彩,我無顏說出。就在表妹送孩子來的當日早上,我們的女兒剛剛離世……表妹讓我將孩子送到彆人家,我看著孩子和娉婷的眉眼相似,便將她留下了。”
張老爺啞然,這些年來,夫妻倆感情愈深。事已至此,已然沒有了計較的意義。他握住妻子的手:“當年你為何不告訴我?”
張夫人眼淚汪汪:“一開始不知道怎麼說,後來就不敢說了。”
夫妻倆一個痛哭,一個安慰。氣氛悲傷又溫馨。
不提眾人麵色各異,林琴兮是徹底慌了。
她好好的王府貴女,怎麼就成了假的?張娉婷這個有爹娘疼愛的,居然是真的王府女兒?
林琴兮實在不想承認自己是假的,可事實擺在麵前!張夫人有畫像有信物,她什麼都沒!
下意識的,林琴兮想要找李母詢問當年的事。
圍觀眾人裡三層外三層,但卻沒有李家人。
李家一家三口如今還趴在床上養傷,根本來不了。林琴兮慌亂無比,吩咐邊上的丫鬟:“你們去把李家人請來。”
她慌得語無倫次,眼淚不自覺落下,心裡驚懼不已,不敢想象自己不是王府女兒的後果,跪到了王爺麵前:“父王,王府女兒身份珍貴,興許有人頂替,張娉婷得爹娘疼愛,當初出嫁,還帶走了張家三成家財,張家如此舍得,她怎麼可能不是張家親生?您不能隻聽張家人的一麵之詞。我已經讓人去請姨母,到時候當麵對質……”
王爺看著手中的畫像,暗暗看了秦秋婉好幾眼,越看越像,有這些信物加上她的容貌,他已然確定,張娉婷才是他的女兒!
聽到林琴兮哭求,他滿心厭惡:“彆嚎!”
他揚了揚手中的東西:“這些都是真的,李家人有嗎?”
林琴兮:“……”沒有!
她不甘心,哭著搖頭:“我不知道我爹娘是誰,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過他們。若我不是您的女兒,那我又是誰的女兒?”
世子皺皺眉:“我到了柳州城後,得知住在那兒的是一位餘姓女子,剛好她是孤身一人,離世之後孩子送到了李家,並沒有打聽過江縣宅子在她之前住了誰。父王,事關皇室血脈,還是要查個清楚才好。”
他看向林琴兮,淡然道:“混淆皇室血脈,按律當斬!”
“斬”字語氣頗重,滿是煞氣。
林琴兮嚇得身子顫抖不止,其實看到張夫人拿出那麼多信物,她就已經覺得自己不是。
可讓她承認自己不是……她做不到。
李家人在兩刻鐘後,被抬到了張家大門外。
李母帶來的一路上不停地問抬她的婆子到底因為何事請她過來,可那婆子就像是啞巴似的,無論怎麼追問她們都一聲不吭。
眼看到了張家門外,李母看到椅子上奢華富貴父女倆,若有所悟:“您是王爺?”
王爺皺眉看著受傷頗重的三人:“是你們養大的林琴兮?”
李母不敢貿然回答,眼看林琴兮抖如篩糠,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明顯嚇得不輕。這種時候,承認了興許會牽連上自己。
她和林琴兮之間已然翻臉,若是被她連累,她得多冤?
眼看李母躊躇,林琴兮已然等不及,追問:“姨母,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誰?”
這個問題好答。
李母搖頭:“不知!”
聽到侄女上來就問這話,李母心有所感:“難道你不是王爺的女兒?”
林琴兮連做夢都想自己是皇親國戚,當即哽咽難言:“張夫人說,張娉婷才是。他們還有信物,姨母,你有沒有信物?”
李母無語。
她偷瞄了一眼王爺神情,心下卻想著當初世子認親時她還信誓旦旦說過幾句,頓時嚇得麵如土色,顫著聲音道:“你娘走得急,隻讓我照顧好你。”
林琴兮很不甘心:“你仔細想一想,我娘真的什麼東西都沒給你嗎?”
李母默了下,其實她想說沒有,可當著王爺的麵又不敢撒謊,不情不願道:“給了的。”
林琴兮大喜過望:“給的什麼?你趕緊拿出來啊!”
李父一開始還想說話,聽到這些後直接裝死,眼睛半閉著像是昏迷了一般。
李澤彥不知道家裡的這些事,一臉好奇地聽著。
李母眼見夫君裝死,隻得一咬牙:“給了我四百兩銀票,還有一些首飾。”
林琴兮:“……”從小到大,她隻知自己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從不知道母親臨死前竟然還給了李家東西。
她憤怒又委屈,質問道:“那首飾呢?銀票呢?”
最要緊是前者,她聽李母說過,餘家本來隻是普通人家,應該拿不出這麼多銀票,也置辦不起太貴重的首飾。
所以,她娘的首飾應該都是男人送的。也算是她父親給的信物!
李母眼神躲閃:“……我……我給當了……”
林琴兮:“……當去哪兒了?你趕緊讓人贖回來啊!”
太過著急,她憤怒之下聲音也大,幾乎都破了音。
李母有些瑟縮:“江縣的朝發當鋪。那些首飾攏共當了一百二十兩。若是要贖,你自己想法子。”
林琴兮氣得七竅生煙:“我娘給你五百多兩銀子,你都花到哪去了?”想到那些年她在李家規行矩步和這兩年受的委屈,簡直滿腹怨言,想要發火,又礙於王爺在,隻能生生忍下,忍得她唇瓣都咬出了血,她期待地看向王爺:“父王,您讓人去贖回首飾……”
“不用了。”王爺將那些信物收好:“當年我從未送過首飾,隻留下了三千兩銀票。”
林琴兮眼睛一亮:“興許那些首飾就是您留下的銀子置辦的……”
張夫人再次福身:“王爺,表妹留給我的銀票還在,足有三千多兩。”她吩咐丫鬟:“去把妝台上的小匣子抱來。”
林琴兮滿臉不可置信,難道張夫人連當年的銀票都留著?
如果那幾張銀票真是王爺給的,那就徹底坐實了張娉婷王府之女的身份。
林琴兮滿心滿眼期待著張夫人把那銀票兌了,或者是兌了銀票後重新換了幾張進去。她心底裡最希望的,還是張家人胡說八道,故意頂替她的身份。
事情卻不由她控製,丫鬟飛快跑了一趟,半刻鐘就捧來了匣子,張夫人沒接,示意累得微微喘息的丫鬟直接把東西遞給護軍。
王爺伸手接過打開,拿開上麵兩張麵值小的,就看見底下三張已經泛黃的銀票,果然就是他當年給的。那銀票是他從京城帶來的,角落上的票號他還隱約記得。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這正是我當年給懷意的。當初我出京,帶著相連的一百張票號,這是最後的三張。”
這話,算是承認了張娉婷的身份。
當初他來江縣,那時候此地貧瘠,三千兩銀得某些傳承了百年的富商家中才有,所以,他一去不回,也並不覺得歉疚。因為有這些銀子,哪怕她有孩子,也能過得很好。
聽到王爺這話,林琴兮渾身癱軟,支撐不住趴伏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她回頭去看圍觀眾人,隻覺他們都在對著自己指指點點。
與之相對的,張夫人暗暗鬆了一口氣。
而嫂嫂賀氏隻覺得劫後餘生,嚇得癱軟在地,伸手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圍觀眾人隻覺一波三折,他們本來是看王爺對張家興師問罪,沒想到弄到後來張家女兒才是血脈,簡直比戲文還要精彩。
李澤彥後悔得無以複加,本來他可以和張娉婷做一對恩愛夫妻。若是沒有林琴兮,現如今王府前來認親,他就是王府的乘龍快婿!就算不參加會試,也一樣能入朝為官。
若是王爺成了儲君,成了下一任帝王。他可就是駙馬了。
李父還在裝死,李母心情複雜,她既後悔自己當初為了侄女委屈張娉婷,又害怕王爺和世子找她算賬。
聽到身後有人低聲議論混淆王府血脈罪該問斬……她嚇得周身止不住顫抖,她可沒忘記當初世子認親,是她口口聲聲說林琴兮就是王府女兒。
她這應該也算是幫著混淆王府血脈了吧?
想到此,李母顧不得身上疼痛,急忙磕頭求饒:“王爺,民婦確實不知道林琴兮的父親是誰,當時聽到世子認親,歡喜之下沒有細想,這才說了不合適的話,誤導了世子……求王爺饒命……求世子饒命……”
聽到母親求饒,李澤彥恍然想起還有此事,雖然此事從頭到尾都與他無關,可幫著混淆血脈的人是他母親。若王爺要怪罪,他母親就是罪人,身為罪人之子,他也不能參加會試了!
李澤彥麵色難看,也跟著求饒:“我從小到大沒聽說過林琴兮的身世,母親也從未跟我們提過她的出身……所以,世子認親,我們才會以為是真的,請王爺明查。”
“原來是一場烏龍啊!”郡主一臉感慨:“我還以為我的妹妹真那樣不堪,原來是個假冒的。”她看向張娉婷:“聽說你在發現夫君另外有人後即刻就鬨著和離歸家?”
不待秦秋婉回答,她一合掌,讚道:“果然不愧是我妹妹,就是有血性。哪怕身份不高,骨子裡的驕傲也不變。”
秦秋婉:“……”
剛剛還嫌棄她,要幫著林琴兮定她的罪呢,現在就開始稱讚了。
反正,她是不信郡主對妹妹有幾分真心的。
“李家欺騙你在前,誣陷你在後,罪無可恕。”郡主笑著道:“父王,妹妹吃了這麼多苦,我們合該幫她討個公道。”
林琴兮瞪大了眼。
今日王爺進城,她本來有些忐忑,有些怕這個從未見過的生父,沒想到一見麵,父王就要幫她討公道。她到張家來時,想著的是把張家踩在腳下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做夢也沒想到,弄到最後居然是張家不放過她!
反應過來後,林琴兮急忙磕頭求饒:“父王……王爺饒命。民女從未想過要頂替彆人的身份,求王爺明查!”
王爺捏著那幾張銀票:“娉婷是吧?”他抬眼看向秦秋婉:“你說,怎麼處置她?”
懸在張家頭上的那把刀終於挪開,秦秋婉心情輕鬆無比,道:“當初林琴兮確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世子認親,她順勢認了而已,此事不能怪她。”
聽著這話,林琴兮心裡難受不已,說實話,若不是張娉婷,自己不會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如今又因為她,自己尊貴的身份也不在了。心底裡,林琴兮是恨這個女人的。
但是此刻,卻不得不求她:“張姑娘,曾經的那些事是我對不起你。以後若有機會,我會送上賠禮,您大人有大量,彆跟我一般見識。”
賠禮的人換成了她。
張夫人譏諷道:“你拿什麼賠?”
林琴兮:“……”她咬了咬牙:“我娘給我留了銀票,我會想法子讓姨母還給我。”
李母沒想到這裡麵還有自己的事,頓時心裡更苦,麵上也帶了幾分。
張夫人最討厭的就是李家,平白毀了女兒名聲,後來還狐假虎威以勢壓人。看到李母麵色發苦,問:“你該不會花完了吧?”
簡直一擊即中。
李母頓時心虛地彆開眼。
林琴兮瞪著她:“那是我娘留給我的,你怎能私自花用?”
還不出來銀子,李母也沒想還,強調道:“你這些年難道是喝風長大的?”
林琴兮:“……”虧!
她小時候不懂事,還吃喝了不少。後來長大,在李母麵前經常刻意壓著自己,不讓自己嘴饞,偶爾裝作委屈的模樣讓李澤彥憐惜。
雖然是裝的,可她也實實在在沒吃好的!
早知道她娘給她留了那麼多銀子被李家花掉,她何必客氣?
不是她欠李家,而是李家欠她!
想到自己曾經為了留在李家費儘心思算計,如今名聲臭不可聞都是因為和李澤彥糾纏不清,林琴兮滿臉都是悔恨的淚。
都怪李家,拿了她娘的銀子卻又苛待於她,若有以後……現在最要緊的不是後悔和怨恨,而是從此事中安然脫身。
從方才王爺要收拾張家就看得出,他不是講道理的人。若他鐵了心要給女兒討公道,李家與她都彆想輕易善了!
想到此,她再次磕頭:“張姑娘,您就當我是個屁放了吧,以後我保證一輩子都再不到您麵前來……”
磕頭求饒的林琴兮如一攤爛泥一般,再沒了方才高高在上的得意和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