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還是留?
這個問題在鐘攜腦海內緊緊盤旋了一瞬間,身體就已經先了大腦一步,用最基本的本能就已經替她做下了決定。
二樓樓梯間放的是有儲物用的邊凳的,四條差不多兩米的凳子被擺放在邊緣的位置,當年擺這些的時候,還是為了給她身邊兒的工作人員歇腳。凳子軟皮的材質可以翻開用來放東西,儲物空間很大,缺點就是沒有隔板,平時不用的時候,就可以當成一個凳子坐。但是事實上,這幾個排排放的邊凳自打買回來起就沒怎麼用過,今天倒是破天荒的頭一次了。
鐘攜把手上的牛奶順勢放在了一邊,雙手交握,手肘的地方抵在膝蓋上,頭微垂,盯著手指上的紋路沉思。
裡麵的聲音還在繼續,但是隻從黎荀落單方麵的回應當中,其實也挺難猜出些什麼事情的,鐘攜隻仔仔細細的側耳聽著。
“用我名字?”黎荀落那邊發出了一句帶有疑問,然而卻更像是複述的話,旋即她像是笑了,說,“你做夢呢吧黎承望?”
之後電話那邊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麼,黎荀落才終於有了些怒意,然而卻並不明顯,儘可能平心靜氣的說道,“這不可能,黎承望,你現在才剛大二,一個月爸媽那邊給你兩千塊錢,衣服什麼的日用品還會再單獨給你錢,這些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在和你同等學生裡麵已經足夠算多了吧?你還嫌不夠?”
黎荀落停頓了一小會兒,大概是對麵在不停的說著什麼,之後才諷刺的笑了笑,說,“黎承望,你現在也二十二了,我賺了多少錢,關你屁事?跟你有關係嗎?”
這次屋裡再沉默了半晌,隻聽黎荀落聲音也變了,最後隻來得及近乎是暴怒的說出了一個字:“滾!”
旋即聲音停止,全世界都像是安靜了下來。
鐘攜慢慢的皺起眉毛,本身隻是鬆鬆交握著的雙手瞬間收緊,眉眼被走廊的射燈照應的明明暗暗的,看不真切。
樓下密碼門被打開,悶響之後,範小簡拎了點東西進來,在樓下看到了上麵坐著的人,察覺氣氛不太對,仰著臉用氣音喊了聲,“姐——?你怎麼在外頭呢?我落落姐呢?”
可彆是又吵架了吧——她這才出去多長時間啊?就買個菜的功夫!
鐘攜複又站起來,手順勢把那盒牛奶拿起來,擺擺手,示意範小簡去忙自己的去,轉身用手握住了門把手。
不過一秒鐘不到的停頓,鐘攜就抿抿唇,一咬牙把門給推開了。
出乎意料的,屋裡的黎荀落像是已經修整好了自己,至少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表情顯現在明麵兒上,值嘴唇倔強地緊緊抿著,此刻正抱著個抱枕躺在床上,盯著上麵的圖案出神。
見她進來,黎荀落的眼珠一動,才終於又像是被充滿了氣的氣球一樣,終於精神了些。
她眯著眼睛笑了笑,見鐘攜進來,露出了旁邊的小虎牙,特滿足的樣子。
鐘攜乾巴巴的解釋了一聲,“我去樓下拿了盒牛奶。”
“嗯,嗯嗯。”黎荀落點頭。
鐘攜仍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說,“範小簡剛才出去買東西了,在樓下做飯。”她看了看黎荀落其實也並不是多困頓的模樣,說,“等會兒起來吃點飯,暖暖身體。”
“好。”黎荀落一口答應,眼睛裡麵像是有小星星。
不知怎麼的,鐘攜突然就不說話了,似乎覺得這一刻就很適合不說話,就這麼坐一會兒,也挺好的。
“我剛才……”鐘攜頓了頓,說道,“上來的時候,聽到你在打電話,是和你弟弟?”
黎荀落有點詫異。
鐘攜卻像是鬆了口氣般,整個人都軟化下來了不少——這一句看似尋常的問候,卻是她們兩人之間,近乎逾越了整整七年,在兩千多個日夜裡,都從來沒能說出口的,極其尋常的一句話語。
她和黎荀落之間,說是已經結婚七年,可實際上,兩個人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憑借著一股子衝勁兒和傻勁兒,外加年少時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
那個年紀的孩子,誰會能想的那麼的周全,隻覺得,我愛了,就想和你在一起,什麼現實,都可以被愛情的力量給打敗——甚至一直到現在,鐘攜都敢說,黎荀落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而她,知道黎荀落的父母,也不過是因為小時候見過,後來又因緣巧合見過幾麵。
但要說了解,就絕對的說不上了。
而自打兩人結婚後,幾乎是在兩人都彼此默認的情況下,一起努力奮鬥,加上這麼多年一直都相安無事,好像誰的家裡都沒有出過事,所以就誰也都沒提過家庭的事情。
……也都沒想起來,去問過對方。
黎荀落也不是一個很遲鈍的人,自然能看到鐘攜那肉眼可見的變化。
一時之間,她也說不上心裡的感覺。
酸酸澀澀的,又有點發漲,漲到她整個人都忽然像是無法自控,隻覺得鼻子一酸、眼眶一紅,有水珠就那麼猝不及防的從雙眼中滾下,怎麼都停不下來。
一下子鐘攜也有點慌了。
黎荀落就是這麼一個人。
平時看上去軟綿綿,對著誰都笑眯眯,一副很軟和很好欺負,什麼都能忍得了的樣子,可其實比誰都倔,也比誰都軸。
脾氣一上來,那真是天王老子去勸都不管用——當然了,鐘攜每次服個軟,總是能成功的,但是道路也都是艱辛的。平時黎荀落有什麼委屈一般都憋著,可如果真的憋不下去了,那真是像是大水開閘,泄洪一樣的。
她在那邊哭的傷心,可眼淚流了一會兒之後,反而止住了,隔著一層霧蒙蒙的眼睛去看鐘攜。
鐘攜抓緊了身上的衣服,喉嚨上下滾動了幾下,還是從椅子上站起,困獸般的轉了幾圈,終於在床頭櫃的法式收納盒裡麵看到了抽紙,連忙抽出來幾張,順勢坐到了黎荀落邊兒上,輕聲說,“彆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