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北崧根本就不想讓程幾陪他練, 因為程幾從縫針到現在正好七天。
他聽醫生說過, 腰部傷口張力大不容易好, 有些人十幾天都長不好, 他擔心對方的傷。剛才程幾上去弄趙小敬, 他就想提醒悠著點兒。
他就是爺當久了,不會好好說話,隻要程幾一答應, 他會馬上改口說不請打架, 請喝咖啡。
程幾也老實, 說:“那你彆嫌我僵。”
“啊?”齊北崧問,“什麼僵?”
程幾撩起毛衣把那塊新疤給他看:“平時不覺得,剛才打架時覺得這塊有點兒僵硬, 傷口那麼深, 不僅傷到了皮子, 估計也傷到神經了。”
“走, 喝咖啡!”齊北崧心頭一酸,半秒鐘沒耽擱就說。
“哎?”
程幾不喝咖啡, 沒錢喝什麼咖啡?速溶的也舍不得!
“去嗎?”齊北崧說, “算你請我, 你不是要謝我嗎?”
程幾咬著下唇想了想, 那樣子落在齊北崧眼裡可憐壞了, 眼神順著他光潔的額頭, 又高又直的鼻梁, 雪白的麵頰和修長的脖頸一路往下, 最後落到他的喉結上。
那喉結突然滾動了一下,刺得齊北崧眼睛一閉,心想我又犯渾了,好險沒咬上去!
程幾想,我媽那邊——
他已經習慣於把程女士叫做媽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叫的親,儘管程女士也就比植物人多一點自主呼吸。
——我媽那邊情況還算穩定,醫生說比前陣子有好轉,估計能再熬一二十天,所以我在外麵多耽誤半天也沒關係吧?
他窸窸窣窣掏出錢包,敞開,裡麵隻有小麵額鈔票和幾個鋼鏰兒,他一個一個往外數鋼鏰兒,想著一杯咖啡應該多少錢。
他上輩子也沒怎麼喝過咖啡,體質問題喝了太興奮,動不動整宿難眠,所以他提神的首選是擦風油精。
二十八元五角……夠不夠?彆人可能夠,以齊北崧的消費層次不夠。
其實他不止這麼多錢,但出來忘帶了,手機當然也不在身邊。
齊北崧實在看不下去,壓著他的手問:“我給你的卡呢?”
程幾掏出銀行卡,奉送到他麵前。
“乾什麼?”
程幾說:“王北風說這不是趙小敬賠我的,是你給的,我不能拿。”
“……”
齊北崧打算清理門戶了,回去就清!
今天絕對一米九巨漢王北風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王八蛋怎麼這麼多嘴饒舌呢?兩頭傳,死得快!
“和我沒關係。”他睜眼說瞎話。
程幾指著銀行卡上的狸花貓說:“這是你們家胖麗麗。”
連胖麗麗都知道!齊北崧又氣得腦袋冒煙!
“真不能拿。”程幾誠摯地說,“如果三百五百,也就算你給的慰問金了,五十萬什麼的你還是收回去吧,我挨的這刀不值五十萬。況且我住院費醫藥費也是你出的,我已經欠你挺多的了,再欠不合適。”
話說到這份上,齊北崧再堅持也沒意思,他板著臉把卡收回來,突然翻開錢包又扔了張卡過去。
“這卡裡隻有一千。”他說,“趕緊請我喝咖啡!”
程幾接過卡,見是張沒啥特殊的淺藍色卡片,沒有金光燦然的胖麗麗,感覺挺安全,便說:“行,用完還你。”
他不知道這張卡也是訂製的,是張信用卡副卡,至於為什麼看上去性冷淡,因為那是鄭海平的審美。主卡光年費就要一萬五,次年刷滿二百五十萬才免年費,額度就彆提了。那多出來的一千是齊北崧上次手滑,全額還款時多還了的。
“先放你那兒吧,有事還能救個急。”齊北崧發動汽車。
程幾心想也對,一千塊錢也是錢,他收起卡笑道:“你說去哪兒吧。”
齊北崧帶他去了他姐姐名下的小店,但是那兒沒人知道幕後老板姓齊。
他姐姐也是商界大拿,平常不做小生意,並且從小野慣了,喜歡打打殺殺,到了三十歲才開始培養小愛好,比如養花弄草,養啥死啥。姐姐投資了一些頗有格調的街頭小店,這些店刨去成本基本不賺錢,也就是開著好玩。
店位於國際金融中心,原本人流量不錯,奈何選址在大樓頂層,而且價格極貴,所以除了幾個看過城市頻道慕名而來的文藝青年,基本上少有人光顧。但既然城市頻道都推薦了,說明這兒的咖啡挺好。
程幾兩輩子都沒去過金融中心這麼高大上的場所,跟著齊北崧走得不太自在,眼睛老往那些穿得光鮮亮麗的男女身上瞟。
齊北崧說:“彆看了,他們也不拿幾個錢,都是民工。”
程幾快走幾步追上,湊到他耳邊問:“這樣的都是民工,那我是什麼?”
齊北崧心想:童工吧,要不童養媳?
程幾又問:“五十萬對你來說相當於多少錢?”
這個數額在齊北崧眼裡應該說不算錢,他扭頭道:“彆靠這麼近說話。”
耳朵敏感,回頭又被你一口氣吹熱了,鬨得走不了路。
程幾乖覺地退回去,等進了電梯見左右無人又熬不住,問:“那天在水月山莊,你身上的那件大衣真那麼貴?”
齊北崧滿不在乎說:“那大衣是鄭海平拿著尺寸到歐洲去做的,我一件,他一件,我不知道他付了多少。再說都穿好幾年了,舊衣服值什麼錢?”
程幾點頭,笑道:“那扣子掉了賞我哈。”
把我的人賞你都行,齊北崧又想,可惜你不會要。
他和程幾並排站得不遠不近,兩人臂膀之間隔著十五公分,一個特彆安全的距離,齊北崧絞著手,程幾插著兜,兩人都沉默地看著電梯按鈕一層一層往上亮。
咖啡店到了,這店居然叫“見與不見”,對於齊北崧來說,往後還真是見與不見的差彆。
他不是要和程幾喝咖啡,而是要和他說再見。
這不是矯情,是清醒,兩個不可能的人一開始就不應該給機會,程幾是他的沼澤,他怕真陷進去。
陷進去就沒機會了,因為程幾不愛男人,他將與之撕扯纏鬥的是對方的天性,他會丟盔卸甲,一敗塗地,會披衣頓足當道而哭,沒有一個人同情他,連他自己都不同情自己。
小店裡隻有一個女店員,兩人進去時,她站起來說歡迎光臨。
程幾不太敢踏入這種裝潢高級,人又極少的場所,他在店員的注目禮中強自鎮定仰頭看招牌,發現真要命,上麵的字他居然一個字都不認識!
因為這家咖啡店逼裝得有點兒過了,招牌上隻有兩種文字——意大利文和法文。
他乾咳,求助地望向齊北崧,櫃台上方的暖色燈光打在他出眾的麵部輪廓上,落下完美的陰影。
“你喝什麼?”他問。
他不認字兒,就讓齊北崧選。
齊北崧說:“隨便。”
這時店員告知說抱歉,今天咖啡師不在,她隻會做三種咖啡,意式、摩卡和拿鐵,不會拉花。
“意式。”齊北崧說。
店員打了單,兩人入座,程幾有些尷尬,他從來沒陪男人喝過咖啡,隻好去看窗外的風景。然而今日有雪,窗外白茫茫一片,咖啡店如在雲端。
“今年雪真大。”他問齊北崧,“往年沒有吧?”
“往年也有雪,不過一冬三四場,隔天就化了。”齊北崧說,“宏城的氣候還算溫潤。”
“這就是天有異象,”程幾叉腰指點江山,“往往一年中夏天特彆熱,冬天就特彆冷,我Si……”
他好不容易才把下半句收住!!
他本來想說“我死的那天特彆熱”來著,多虧及時閉嘴,趕緊還是彆聊天了!
齊北崧沒往心裡去,克製地看了他幾眼,眼底裡滿是複雜,隨後將視線同樣移向窗外,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咖啡端上,程幾隻舔了一下便放下,因為實在不習慣這種不加糖的濃縮咖啡,那味道賽苦藥,簡直有點兒衝頭。
齊北崧倒不芥蒂地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麼,說:“你跟我來。”
“??”程幾隨著他站起身。
齊北崧和店員打了聲招呼,拿了鑰匙往咖啡店的後部走,打開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那裡麵居然是個四四方方的榻榻米房間,約有二十多平米,打掃得纖塵不染,除了牆上的一副掛軸外彆無裝飾。
程幾驚問:“這是什麼?”
齊北崧說:“茶道室,但是已經不用了。”
“你怎麼知道這兒有這個?”
齊北崧心想:因為我姐姐曾經打算喜歡,但是她學不來。
程幾脫了鞋,小心翼翼地踏上富有彈性的榻榻米墊子,突然轉頭一笑:“練嗎?這裡倒是挺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