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幾問:“誰?”
“不認識。”醫生說, “估計是村裡的閒漢, 這個村裡魚龍混雜住著大幾千號人呢,總有個把亂竄的。”
見醫生如此推測,程幾也沒多想,隻說您辛苦了。
醫生回樓上自己房裡去睡覺, 玉姐則從家裡帶來的被褥, 睡在病房裡的另一張床上。她與老耿輪流陪夜,今晚輪到她了。
程幾原本想替她, 她斷然拒絕:“我也是醫生,留在這兒還能搭把手, 你們沒啥事兒就走吧, 明天早上來換我。”
程幾拗不過她,便和老耿一起回下榻的小旅館,距離診所大約有兩公裡。
二人進房後便匆匆洗漱, 倒頭便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幾突然被一陣聲響驚醒,原以為是老耿打鼾, 後來才在迷迷糊糊中反應過來,那是消防車的警笛。
警笛聲離得遠, 程幾聽了片刻,抵擋不了洶湧的困意, 很快入睡。
又過了幾個小時, 天光大亮, 老耿的手機突然在床頭櫃上震動。
老耿寧願用枕頭捂著耳朵都不肯去接, 程幾隻好替他接起,沒想到來電的卻是齊北崧。
“……怎麼是你?”程幾聲音發懶。
“你還沒起床?”齊北崧問。
“嗯……”程幾揉著眼睛問,“我好累……怎麼了?”
齊北崧一句廢話都沒有,直奔主題:“你那個受傷的乾表哥陳光俊是不是住在某某診所?”
“……對啊。”
“某某診所是不是某位於某某城中村?”
“是啊。”
齊北崧說:“某某城中村著火了。”
程幾猛然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他結結巴巴的問:“著……著火?怎麼個著火法?”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我讓雷境去現場了。”齊北崧說,“你的手機要記得充電,我怎麼都打不通你的,費了好大勁才查到你乾爹的手機號碼,多虧他在警察那邊留有案底。”
隔壁床上的老耿聽到程幾突然大小聲,睜開眼睛問:“什麼事?”
程幾抓著手機,臉色蒼白:“小俊住的地方可能著火了。”
老耿“啊”地一聲跳起來,叫道:“沒燒到診所吧?我看那個醫生的樣子就不靠譜,姓周的還厚著臉皮說他好,一定是他私拉電線才燒起來的!”
兩人急急忙忙起床,老耿先走,程幾以最快速度退房,出旅館後一路小跑往診所的方向趕。
程幾跑得快,後來居上衝在前麵,他有極不好的預感,越接近目的地感覺越強烈。
終於他跑到城中村附近,隻見空中濃煙未散,氣味刺鼻,路邊停著一排鮮紅色消防車,馬路牙子上坐著幾個累極了的消防員,個個裝備半脫,滿臉汙跡,頭盔放在腳邊,那狀態明顯已經在收尾。
這時聽到路人一聲歎息:“這地方不是有個小診所嗎,怎麼燒成這樣?”
程幾的心立即沉了下去。
老耿大驚失色,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禁戒線邊,隻見眼前殘垣斷壁,一片焦土!
這個城中村內人口密度極高,房子疊房子,租戶累租戶。
雖說都是不易燃燒的水泥磚瓦房,但其中穿插許多違章搭建,更有無數亂接的電路,甚至許多住戶的煤氣管道都任意改裝,因此一旦燃燒起來,不比凰村的連片木結構建築火勢小。
在程幾和老耿到達的時候,現場火勢已經控製住了,可惜並非因為施救及時,而是由於附近可燃物都燒光了。
都怪城中村通道被違建占據,消防車堵在大路上無法進入,能找到的消防栓都沒水,消防員的滅火效率相當受限。
程幾和老耿鑽過警戒線要往裡去,被現場執勤的輔警攔住不讓。
老耿急得亂叫,說:“我親戚在裡麵,我侄子在裡麵!我姐姐也在裡麵!”
輔警說:“那你先打個電話問問,再到周圍找找,這一片所有的居民都疏散出來了。”
老耿這才想起打玉姐電話,沒接通。
老耿慌得腿軟,對輔警說:“我侄子疏散不出來,他受傷了躺在某某診所裡麵呢!”
“某某診所?”輔警說,“哎呀,這火就是從那地方開始燒的,還連帶了周邊的幾十間房子!”
老耿一聽,哐當坐在地下就再也起不來了,程幾扶住他急問:“那有傷者嗎?傷者送哪去了?”
輔警看向他們的眼神已經充滿了同情:“有傷者,都送往第六人民醫院燒傷科了,而且……還有個死者,就在那裡。”
他指著身後。
程幾直直地望向他手指的方向,警戒線內,空地上,焦黑色的建築框架下,還在陰燃的灰堆附近。
“……我……我去看。”程幾對老耿說,“你在這裡等……”
他在輔警的帶領下一步一步往那空地走去,對方停步,他仍往前,又走十多步蹲下,喉頭滾動,用顫抖的手揭開了屍體上覆蓋的白布。
“……”
那具屍體完全焦炭化了,燒得幾乎隻剩下平常的一半大,什麼也看不出來。
即使膽大如程幾,也隻敢看上那麼一眼。他上輩子見識過燒毀身體的傷者以及死者,但這不代表他不會怕,不會做噩夢。
輔警遠遠地站著,帶著懼意問:“是你家親戚嗎?”
“我……不知道。”程幾嘶啞地說。
輔警說:“目前遇難的就這位,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從小診所抬出來的,不過我聽消防說他是男的。”
程幾驀地回頭。
輔警繼續:“受傷送到人民醫院的有幾個是女的。”
程幾跳起來飛快地向老耿跑去!
“爹!”他大叫,“快去第六人民醫院燒傷科,玉姐可能在那裡!!”
老耿帶著哭腔問:“那那那是……是小俊嗎?”
“先管活人!”程幾說。
……
老耿幾乎是被程幾背著扛著走進了第六人民醫院的大門。
老耿極講義氣,極重感情,所以麵對涉及親友的突發打擊時往往會懵,反倒是自己受傷時還清醒一點。
程幾每碰見一個穿白大褂的就抓住問燒傷科,有人給他們指路,兩人找去,還沒來得及打聽,就看到燒傷科的走廊裡或坐或躺著一大堆人,都是城中村火災中送過來的。
老耿立即跟發了瘋似的在人群裡尋找玉姐,程幾也找!
然而沒有,每一個都是生麵孔!
老耿不甘心,再找一遍,程幾卻把眼光投向了走廊另一側的搶救室。
搶救室大門開開合合,醫護人員進進出出,每一個都緊張忙碌。老耿走到程幾身邊,神色恐懼,攀住他的肩膀從而不使自己倒下,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那扇門後。
程幾鼓起勇氣去問一名剛從搶救室出來的護士:“請問,裡麵有沒有一位叫做張春玉……”
護士匆忙打斷:“裡麵好幾個都是新送來的,有的神誌不清,有的沒有家屬陪同,不知道你說哪個,我等會兒進去再幫你問!”
程幾趕緊補充玉姐的體貌特征:“是個五十歲的女同誌,戴眼鏡,有點兒富態!”
護士默默將口罩拉倒鼻子下方,隔了好幾秒才道:“搶救室裡隻有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性傷者,她送來的時候就……”
搶救室的彈簧門突然被從裡邊撞開,一張推床嘩啦啦移出,上麵躺著一個人。
醫院內所有的嘈雜都從程幾耳邊隱去,周身冰涼,他和老耿像是定格一般地看著,那人臉上蒙著的刺目白色充滿了他們的整個視野。
老耿退後,跌坐,伏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