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驪心中惱火,卻也不想被個小門戶的當眾奚落,當即忍了忍,忍了再忍,一雙似冷箭的目光冷冰冰射到了柳鶯鶯臉上,隻冷笑一聲道:“柳姑娘好利的一張嘴!”
又道:“你們雲城那小地方的,都跟柳姑娘一樣能言善辯麼。”
沈月驪淡淡譏諷著。
卻不想那柳鶯鶯跟團麵團似的,捏不碎,搓不癟,依舊染著一張笑臉,卻也寸步不讓道:“十娘子謬讚了。”
又道:“雲城的姑娘們是否個個能言善辯鶯兒不知,不過許是皆會像鶯兒這般與十娘子投緣的。”
柳鶯鶯繼續笑盈盈的說著。
話一落,一旁的沈月曦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兒來。
沈月驪臉一脹,忍不住黑臉氣結道:“你……”
偏生這柳鶯鶯臉上依然笑盈盈地,絲毫沒有任何懟人的痕跡,好似就是正常的交談,沒有旁的任何深意。
沈月驪一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柳鶯鶯見好就收,話一落,忽見她抬起目光,視線越過沈月驪,又一一掃過眾人,忽而盈盈笑道:“鶯兒也是此番探親路上途經清遠時才偶然得知家中竟與沈家還有些舊交的,若非身子實在贏弱,坐不得商船,經受不住長途跋涉,母親也不會舔著臉過來打攪,鶯兒此番在沈家借住兩月,雖母親說回程時會來接,可冷不丁的住了進來,原本還多有些彷徨,不過如今見府裡還有這麼多同齡的姐妹們,便瞬間安了心,能夠與幾位姑娘們相識,我非常高興,我打小地方來的,沒有什麼見識,希望在這幾個月裡能夠多交交朋友,多開開眼,他日回去時也能跟幾位妹妹們跟前多顯擺顯擺,便也不虛此行了。”
柳鶯鶯笑著說著。
她直言不諱,落落大方,毫不回避自己的微末身份。
這番話是說給沈月驪聽的,也是特意說給在座所有人聽的。
本意是想告訴大家,第一,自己不是來打秋風的,更不是來沈家打哪些旁門左道的主意的。
第二,柳家也不過是途徑清遠時臨時想起了沈家,並無任何攀附之意。
第三,自己住幾月就走,沒必要爭鋒相對,相護刁難。
話一落,果然隻見亭子裡幾人各自交換了幾個神色。
沈家每年前來攀附之人舉不勝數,柳家這麼個從未曾聽過的冷不丁過來投奔,打的是什麼注意,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尤其,她生得這樣妖豔,可謂直接明晃晃的向沈家告知,她就是來博姻緣前程來的。
還有,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來了好幾日日日不挑,偏挑著今日去老夫人跟前晃蕩,一大早的,方才大家已奚落過好幾遭了。
自然,沈月澶等人輕視她幾分。
方才才給了她幾遭下馬威。
這會兒見她落落大方,直言不諱,沈月澶原本要提點她的那些話,一時稍稍止住了。
雖分辨不出她話中的真假來,不過見她說話進退有宜,美人都蠢,眼前這個倒也不像個蠢的,看著像個不受人欺,也不欺人的,倒也合她的胃口。
恰逢柳鶯鶯話一落後,忽又見她這時朝著亭子外頭看了一眼,亭子外正在等候的桃夭便托著個托盤緩緩走了進來。
柳鶯鶯起身,從桃夭手中將托盤接了過來,複又衝著大家道:“鶯兒此番本是前去山東給外祖母賀壽的,故而給山東的幾位表姐表妹們備了份薄禮,不曾想,機緣巧合竟來了沈家,小小禮物恐拿不出手,不過是鶯兒親手所做,也算是一份心意,想來想去,還是厚著臉皮給大家送來了,姑娘們若不嫌棄的,可挑著順眼的把玩下。”
柳鶯鶯說完,將托盤上的絹布揭開,赫然隻見上頭整整齊齊的疊放了一疊蠶絲手絹。
手絹看著尋常,麵料也並不見名貴,不過上頭針腳綿密,每一塊手絹上頭繡著淡雅的花朵,有玉蘭,臘梅,芍藥等,每一朵花栩栩如生,如同真花再現,倒也彆致清新。
對麵雙生花見竟是幾塊破爛帕子,不由麵露嘲諷,這樣的帕子竟是見麵禮?竟也拿得出手?前兩日表姑娘送的自製香料才令人眼前一亮,今兒個她們都搽了,就連大姑娘都成搽了呢。
姚玉蘭卻十分友善道:“這帕子針腳真真精湛,可是妹妹親自做的?”
姚玉蘭話一落,便見身後的桃夭冷不丁道:“這帕子不單單是我家姑娘親自做的,便是這做帕子的蠶絲也是我家姑娘親自養的蠶寶寶吐出來的絲,這蠶絲手絹雖不算名貴,卻是我家姑娘熬了大半年親自養蠶,親自喂蠶,親自抽絲剝繭做的手帕。”
桃夭在身後解釋著。
姚玉蘭聽聞頓時雙目微瞪,她就說,這柳妹妹看著心思玲瓏,怎麼送塊如此尋常的帕子來,原來竟還有這樣的出處,當即忍不住眼前一亮,看向柳鶯鶯道:“妹妹竟還會養蠶,這手絹竟是妹妹親自抽絲剝繭做成的,妹妹真是厲害。”
姚玉蘭當即忍不住挑了塊帕子,左右相看了起來。
而在世家大族裡,各位貴女們真正比的從來不是什麼綾羅綢緞,金銀玉器,真正比的從來皆是一手巧手,一雙煮茶泡茶的手,一雙琴棋書畫信手拈來的手,一雙針線繡品穿針引線的手。
沈家,以沈家大姑娘技能最為豐富,她煮茶品茶,繡花,養花的手藝都是一等一的大師親自教的,例如今日她設的花茶宴,從茶花,到茶點,全部皆是她親自親手做的,這便是她手藝上最大的展示,可比外頭得來的名貴茶點長臉多了。
隻要有錢,外頭什麼東西買不到?可親手做的,展示的卻是那份技能,那份體麵,那份優雅能乾和排麵!
故而,前兩日蘇子磬給府中丫鬟的賞禮是金釵金飾,給幾位姑娘們送的卻是親自製的香。
無一不向眾人展示著自己的一雙巧手。
於是,聽到桃夭這話後,隻見隔壁桌的沈月澶竟坐不住了,隻見她率先緩緩起了身,道:“哦?柳姑娘竟還生了這樣一雙巧手。”
頓了頓,又道:“我前年也想要養蠶,不過養了兩年,蠶寶寶就是長不大,死的死,瘦的瘦,到最後才吐了幾個參差不齊的小蠶繭來,柳姑娘是如何養的?”
說話間,沈月澶竟主動從主桌走到了次桌方位柳鶯鶯身邊來。
一旁的沈月芸見狀,考慮日後嫁去婆家後的生活,一時也忍不住好奇的起了身跟隨。
蘇子磬麵不改色的坐在了原處,待飲完手中的半盞茶,見大姑娘沈月澶挑了塊帕子拿在手中細細研究了起來,瞧得認真,瞧著麵上仿佛是個滿意的,踟躕片刻後,也緩緩跟著起了身來,剛站起來,便見那柳鶯鶯親自拿了個托盤,送到了蘇子磬麵前,朝著盈盈笑道:“蘇姑娘要不要挑一個?”
蘇子磬看了柳鶯鶯一眼,挑了個繡有芍藥花紋的淺粉色手絹,拿到手裡不由有些驚訝,沒想到這位柳姑娘不僅僅自己養蠶,自做手絹,竟還懂得染色工序。
蘇子磬也會,不過見這帕子顏色純正,又見手中這抹淡粉綿密柔軟,這工藝通常要大型布商裡頭的老夥計才能染出效果,怪道連大姑娘都麵露滿意,看來,這位小小縣令之女不同尋常。
蘇子磬收了帕子,朝著柳鶯鶯麵上看了一眼。
兩人對視一眼,淺笑點頭,並無多話。
最後托盤裡隻剩下最後一塊。
徒留在原座上的沈月驪臉色一時發黑一時發脹,她一言不發的坐在原地,險些要將手中的帕子給絞爛了。
最終見大姑娘和表姑娘都收了,這才不情不願的收下了最後那被人挑剩下的一塊。
柳鶯鶯的手絹都相繼送了出去,也算勉勉強強摸到了這個貴女圈的門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