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痛了。
合同的騙局, 謝雪的真相,謝清呈的欺瞞,頭也不回地拋逃……
十九年如在夢中, 他以為他偽裝得很好, 欺騙著眾人,其實他才是那個被騙的最慘的瘋子。
賀予抱著頭哀哀嗥叫著,像是落入了陷阱裡渾身是血的困獸, 那聲音都不像是人類發出來的了, 他嗓音喑啞撕裂, 眼睛裡茫然與瘋狂半摻, 他就這樣抱著自己在角落裡坐著, 怕冷似的蜷坐著。
什麼信條?
謊言!
什麼溫暖?
幻覺!
他是個神經病,是個妄想症患者, 是個醜陋的,可笑的, 荒唐的,滑稽的,把傷疤暴露在人前而不知的傻子!
那一瞬間他顯得很可憐, 像是一個母體中將死的嬰兒,他與外界是隔絕的,臍帶斷了,呼吸不了,他沉在無邊無際的窒悶裡, 隻能在水裡發出的呐喊, 不能被岸上的人們聽聞。
他隻能緊緊抱著自己, 所有的溫暖都是來源於自己的……
都是他給他自己的安慰罷了。
賀予攥著自己的頭發, 僵了很久, 眼神越來越紅,內心越來越暗,他最後不再悲嗥了,他靜靜坐著,身子舒展開來,頭仰著,看著天花板。
然後他起身。
他看著飾櫃,裡麵倒影著他狼狽不堪的身影。
陌生得可怕。
“砰”地一聲!
他忽然就把骨子裡壓著的黑暗和暴戾猛地揮發出來,抄起旁邊的金屬裝飾,就發了瘋似的往飾櫃上砸去!!
這一下猶如打開了惡龍的枷鎖,他內心的魔鬼出了洞,騰了空,在咆哮著嘶吼著降下仇恨的雨——他徹底瘋魔了,賀予吼叫著,幾乎砸碎了家中所有的東西,把自己弄得傷口惡化,血腥十足,但他也根本就不在意。
他撕下了窗簾,敲碎了電視,把一切的一切都化作廢墟——
他的內心死亡,總該有些什麼為之祭奠。
這瘋狂的發泄不知持續了多久,哪怕這棟樓隔音再好,樓下的鄰居也受不了了,跑上來敲門,賀予猛地把門推開,鮮血淋漓的手裡是一根從窗軌拆下來的鋼管,身後是滿地的狼藉,一雙眼睛血紅,死盯著對方。
“有什麼事嗎?”
鄰居嚇尿了,腿一軟,卻被賀予揪著衣領拎起來站直。
濃重的血腥氣直衝鼻腔,鄰居上好的絲綢睡袍上都沾了賀予的鮮血。
賀予又森森然問了一遍:“有什麼事?”
“沒沒沒!”鄰居沒想到一衝眼就是這麼血腥暴力的場景,屋內那個麵色蒼白容貌漂亮的男生看起來邪性得就像電視裡的那種神經病厲鬼似的,鄰居哪兒還敢說什麼,兩腮狂抖,兩股戰戰,拱手道,“哥,大哥!您隨意,您高興就好,您高興就好。”
賀予把他推出去,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鄰居幾乎是爬著滾回電梯裡的,還沒沾到家門就哆哆嗦嗦地哀嚎:“老婆——老婆救命啊……”
賀予的發泄因這人的到來被打斷了。
他喘息著,側身回頭,一眼望去,整個家哪裡還像是家?
分明就是戰亂現場。
賀予紅著眼掃了一圈,覺得確實沒東西給他砸了,他橫手就把鋼管一扔,踏過這一片廢墟,青著臉往浴室走去。
他看著皸裂的鏡子裡,自己那張臉。
因為裂縫,他的倒影是四分五裂的,猶如他在社會上露出的千人千麵。
賀予靜了一會兒,讓自己的呼吸平複下來,嘴唇從顫抖慢慢變得平靜……
愴然已過,瘋狂已過,此時此刻,他剩下的唯有平靜——平靜得可怕。
暴力發泄完了,整個巢穴都毀了,下一步要做什麼?
他還是該去外麵,他此刻已經無所謂什麼正常不正常了,他就想要露出那不正常的樣子,張開他嶙峋猙獰的雙翼,從他的暗洞裡飛出去,衝那些所謂的正常人嘶嗥。
鏡子裡的青年慢慢地抬起眼來,一隻淌血的手驀地撫上臉頰,緩然抓過去。
嘴角,落下一抹看似紳士斯文,其實再也與往日不同的冷酷薄笑.
遠在滬醫科宿舍樓的謝清呈隱有不安,眼皮跳了好幾下。
他和陳慢吃了完飯,陳慢幫忙把桌子收了,就準備回去了。
臨走前陳慢對他說:“哥,明晚我再過來。那個……”
“嗯?”
“你最近就彆上網了,挺煩的。”陳慢輕聲說。
謝清呈知道他是指網上關於廣電塔投影的事情,不過陳慢多慮了,他本就不是個會太關注網絡信息的人,何況現實已那麼淩亂。
謝清呈應了,送走陳慢之後,他在樓下重新買了包煙,一邊抽著,一邊和謝雪打了個電話。
謝雪的狀態也好不到哪裡去,但有黎姨陪著,多少舒服些,兄妹倆正講著,手機忽然有電話進來,他也就叮囑了謝雪幾句,結束了通話。
電話是鄭敬風打來的。
“喂,老鄭。”
“小謝啊,我們隊裡有人剛見著那個跟你去檔案館的小朋友了。”
謝清呈的心一緊:“他出院了?”
鄭敬風哼哼唧唧地應了,但他的重點顯然不是這個,他道:“是啊,對了,你那小朋友幾歲?十八?十九?我給忘了……”
謝清呈:“……你問這乾什麼。”
“你以為我願意問呐,不是你讓我萬一有事和你說一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