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次強烈地產生了想要戒斷謝清呈這枚鴉片的念頭。
想起上一次他排遣心意,就是去杭市劇組接劇,而這種一天要燒上百萬經費的大項目想必更是忙碌,或許他也能無瑕再想那個男人——他的“心魔”。
於是第二天,賀予在餐桌上和呂芝書說起了這件事,表示願意接受她安排的這份工作。
呂芝書的欣喜溢於言表,但麵對她的熱切,賀予卻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她接下來就會伸出一根和蟾蜍似的舌頭,流著涎水舔過自己整張臉頰。
他很快又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想。
呂芝書畢竟是為了他才變成如今這樣模樣的。
“寶貝。”她抱住他,踮起水桶似的粗壯小腿,拍拍他的背,“你從來就沒讓媽媽失望過。”
在擁抱了他之後,呂芝書立刻聯係了她生意上的朋友,安排賀予進入組內進行學習。
一月份。
電影《審判》預備開機。
司機開車將賀予和呂芝書一起送到了影視城。
這也真是破天荒頭一次了,日理萬機的呂總居然會親自陪著長子來這種項目現場——雖然她不會留太久,畢竟不方便,她當晚就會回去。
“黃總,哎呀,黃總您氣色真不錯,恭喜您啊,《審判》開機大吉。”呂芝書的車徑直開到劇組賓館門口,總製片黃誌龍已經在大堂裡等著了。
黃誌龍是個人高馬大的中年男性,非常孔武壯碩,大概快六十歲了,有倆孩子。他兩鬢雖斑,但精氣神很足,正裝一穿依舊是鑽石王老五,眼裡還透著一股子很多年輕人都未必會有的精光。他看上去挺正派的,手上還戴著一串佛珠。
賀予對這人也多少有些了解,業內非常知名的製片人,還是跨境娛樂公司的老板,手下每年無數練習生入選,也有無數人被淘汰,身遭珠環翠繞,美女如雲,但據說他一直深愛著早年不幸離世的發妻,罕見花邊新聞。
黃誌龍對呂芝書挺客氣的,笑著和她握了握手,一通熱情招呼,呂芝書向黃誌龍介紹了賀予。
“犬子就要拜托黃總多提攜指教了。”
“哪裡,哪裡,呂總說笑了,呂總您這麼信賴我,公子又是少年英氣,一表人才,能和這樣的年輕人一起做個項目,這是我這老頭子的榮幸啊。”
和杭市那個寒酸小網劇的劇組截然不同。
電影《審判》的排場各方麵碾壓小網劇一萬倍,當然,人心隔肚皮,劇組裡大家的對話也油了不止十萬倍。
賀予倒是無所謂,習慣了,隻是他自從知道了呂芝書少女時的樣子,再看她現在這樣八麵玲瓏長袖善舞,笑容和陰雨天的蘑菇似的一茬一茬地在臉上油汪汪地生根抽苗,他的心情就多少有些複雜。
和主創一圈吃完了飯,呂芝書醉醺醺地上了車。
賀予倒是還很清醒,他很有禮貌地先讓前輩們走了,然後才隨黃誌龍的車一起回了酒店。
黃誌龍:“小賀啊,今年幾歲了?”
“快二十了。”
黃誌龍笑著道:“真是年輕。……我見過你弟弟,挺可愛一孩子,你與他各有各的長處,我都非常喜歡。呂總賀總有福氣啊。”
賀予聽他說起賀鯉,便也心知肚明:“黃總和我母親認識很多年了?”
“哦。”黃誌龍笑道,“太多年了,我都記不太清楚有多久了,總之是老朋友啦。所以你在這裡,你不用有任何的拘束,有什麼想學的,想嘗試的,都可以和我說。”
他衝他眨了下眼睛:“但是有件事說在前頭,我手底下那些小姑娘,你可得離得遠些呀,哈哈哈。”
“黃總是怕我招惹走您的人?”賀予淡笑道。
“哪裡,你長得那麼帥,我是怕她們來招惹你,回頭你媽得找我算賬。”黃誌龍喝得稍微也有些上頭了,姿態放鬆了些,“這就是些戲子,配不上你。”
“黃總說笑了。”
黃誌龍還沒說夠呢:“真沒和你開玩笑啊,彆說那幾個小姑娘了,那些男孩子你也離遠點兒。現在的男孩子,難說。”
“……”
末了,黃誌龍一扶額,笑歎道:“哎,今天實在有些喝高了。”
賀予客氣道:“那黃總就回去早些休息吧。”
“好,好。”他擺了擺手,“小賀啊,我讓張助給你安排好了房間。那些男演員啊,女演員啊,我都不放心,回頭真出什麼事,我和你媽交代不過去。我給你安排到技術指導住的那一片兒了。”
黃誌龍喝了口礦泉水,道:“我們這片子,你也知道,和公檢法職能部門都有合作,那我們要嚴謹,肯定要他們的人來指導嘛。”
“嗯。”
“那邊都是我們劇組請來部分跟組的警察啊,律師啊什麼的……哎,那肯定都沒演員好看,你跟他們住一塊兒,那我就放心了,不會和呂總交代不過去。”
賀予:“……”
搞了半天還是在擔心他會亂睡漂亮小姑娘。
賀予也懶得和黃總再廢話,到了地,和人一起進了電梯,客客氣氣地先到黃總的樓層把人送走了,然後才按張助給他的房卡去找自己的房間。
七樓。
電梯門叮地打開了。
賀予踩著厚實的地毯走了出去。
這時候已經有些晚了,走廊上很安靜,這原本是再平靜不過的一個夜晚,如果不是他在走道口遇到一個人的話。
——謝清呈。
賀予腦中嗡地轟鳴,他怎麼也沒想到,私人醫生不當,微信不回,仿佛人間蒸發似的謝清呈,此時此刻竟然就站在走道敞開的窗邊,靜靜地抽一支煙!
兩人猝不及防打了個照麵,都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對方,都很震驚。
煙燎到了手指,謝清呈冷不丁地被燙了一下,他回過神,麵上的神色由愕然到冰冷,就這麼腰背筆直地站在敞開的窗邊看著賀予,嘴唇緊抿,不發一言。
兩人僵持許久,最後是賀予先開了口。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謝清呈吐了口煙,目光冷硬,一語不發地盯著賀予看了片刻,轉身就要往回走。
好像所有的催眠治療都無效了,賀予在又看到他的這一刻心血翻湧如沸,燙得厲害,燙得他連眼圈瞬間都紅了,他伸手,一把拽住他:“謝清呈,你——”
就在這時候,靠他們最近的那扇房門打開了,陳慢走出來,拿著謝清呈的手機:“哥,謝雪找你。你一會兒給她回個電話吧。”
賀予感到自己剛剛衝向沸點的血,一下子就冷了。
冷到了冰點。
他眯起眼睛。眼眶仍紅,卻已由滾燙的火,變為了冰涼的鏽。
這麼多天了,他的父母要他接受新的醫生。
而他的新醫生,要他忘記舊的那個人。
就連謝清呈也在用沉默告訴他,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便是一刀兩段。
好像忽然全世界都在對他說,你放謝清呈走吧,讓他走出你的世界,那樣對你對他,都好。
所有人都在催他放棄,隻有他一個人在原地苦苦堅持著,無論催眠怎麼抹,都無法完全抹掉謝清呈的影子。賀予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他明明是恨他的。
他明明怨他拋棄了自己又欺騙了自己。
可他還是堅持著,忘不掉。
直到這一刻,他看到謝清呈竟然和陳慢共處一室,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堅持是那麼的可笑,那麼的蹩腳。
賀予被刺痛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安東尼的所有治療似乎都在一瞬間失效了。他非常非常慢地問謝清呈:“……是他帶你來的?”
“……”
“你這些天都和他在一起?”
謝清呈轉過臉去,看著外麵的街景,撣了撣煙灰,不說話。
賀予心口忽然就猛地竄起了憋著的那股邪火,眼睛裡閃著冷光,死死盯著在窗邊長身倚立的謝清呈:
“我問你話呢!這些天你都和他住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