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好像被謝清呈當做垃圾一樣處理的感覺,讓賀予的陰暗衝動收斂了那麼一點點。
謝清呈目光如刃,鋒利地逼視著他,兩人對峙良久。
最後謝清呈一字一頓道:“如果你沒什麼要說的了。那麼,就請你回你自己房間去。”
“……”
“回去。”
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太壓抑了,陳慢背靠著牆,默默在旁邊看著,他實在不太明白這兩個人怎麼忽然就鬨成了這樣——更何況之前報紙上還報道這個男孩子陪著謝清呈闖了檔案館,中了槍,如果那槍偏了,賀予甚至連性命都會丟掉。
他覺得無論如何,按照謝清呈的性格,謝清呈一定都會從此把這個少年籠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會善待他,會保護他,謝清呈一直都是個會知恩圖報的人。
賀予是做了什麼才讓謝清呈對他的態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變成現在這樣?
賀予沒有離開,腳下像生了根,但他也沒有再往前,他隻是那樣沉默地,無聲地,緊緊地盯著謝清呈的臉。
他的眼神很陰狠,很固執,可不知道為什麼,又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明明目露凶光,眼眸卻逐漸地紅了。
那麼多天來的委屈和病痛就鯁在喉嚨口,正欲發泄,然而就在這時……
“哈哈哈,好啊,好啊!”
離他們很近的一扇房門忽然打開了。
房間裡的光照在地毯上,裡麵走出來一個憨態可掬的胖子,正笑眯眯地和屋裡的人道彆。
“那現在這個問題我們暫時就這樣解決,明天還要麻煩張律師和男主再溝通一遍。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打擾您到這麼晚,統籌排的時間太緊了,實在沒辦法……”
“不用送,不用送。張律師您好好休息,您留步。”
這胖子花臂,大文身,文的內容很離譜,是HelloKitty。
“……”
他的出現,讓走廊上的三個人都從自己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三個人都回了些神。
這位HelloKitty是《審判》的製片之一兼總編,叫胡毅。
胡毅此人出身地位不低,父母都是上將,年輕時在總政歌舞團工作相戀,胡毅子承祖業,能力和人脈都很了不得。不過胡毅是個心眼不壞的大直腸子,地位和名利並沒有腐蝕掉他的內心,做事很有底線,不像很多蹩腳資本家,那叫一個利欲熏心喪心病狂,滿口扯謊兩麵三刀,隻要被那種人不幸騙了一次,那就會被坑的體無完膚,一輩子都不想合作第二次。正因為胡毅從不吃絕戶,所以無論黑的白的,都能和他搭上些關係,而且能有長期搭檔。
胡老師一看這情景,拍了下腦殼就咧嘴熱情招呼:“哎喲!賀少!陳少啊!”
賀予怔了一下,HelloKitty叫他賀少沒問題,那陳少是……
他驀地轉頭,第一次將目光真正地落在了陳慢身上。
胡毅還在那兒滔滔不絕:“那個什麼,賀少,黃總應該和你說了吧。我這兒有場講律政的戲發現邏輯上有瑕疵,特急,正和張律師講呢,晚上就沒來參加接風宴。賀少你臉色這麼難看,不會是在怪我吧!”
“胡老師說笑了。”賀予一邊心不在焉地應付他,一邊還在打量陳慢。
胡毅見狀,接著笑道:
“哈哈哈哈哈,你沒怪我就好,哎,賀少,我沒想到你和陳少居然也認識。”
“……”
陳少……
hello Kitty又一次管陳慢叫了陳少。看來不是誤稱了。
可這人不是隻是個小警察嗎?什麼時候能讓HelloKitty在他的姓後麵冠一個“少”字?
胡毅又不是白癡瞎子,不可能認錯人,也不可能隨便管一個人叫少。賀予又忽然聯想到自己第一次見陳慢的時候,是在大學食堂裡,那時他隱約就覺得陳慢有些麵善,但又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裡見到過,莫非……
“……看樣子你們好像不是很熟啊?”胡毅眼軲轆一轉,瞧出他倆之間的距離感了。
他立刻笑道:“來來來,那我介紹一下,陳少,這是賀繼威賀總和呂芝書呂總的兒子,賀予。”
接著又一拍陳慢的肩,扭頭對賀予道,“賀少,這是我發小。”
陳慢有些尷尬,他覺得HelloKitty實在很自來熟,他和這位老師倒也不能算發小,隻能說自幼相識。
這話就得說回來了——陳慢的母親,居然是某首長的三小姐。
當初這位大小姐為了和陳慢他爸結婚,把家裡鬨了個天翻地覆,她家死活不允許,說她腦子有病,要給一個男人做小,去當二婚太太。大小姐氣得厲害,就毅然決然地和家裡斷了關係,私奔到滬州,和他爸生下了孩子。
首長家再不肯,那也沒辦法,生米都做成熟飯了,總不能把孩子塞回去吧。
這樁婚事最終還是被陳家認可了,但是嫌隙已生,陳慢除了小時候生病去燕州療養院住了一段時間外,大多時候,他都不會和他外公外婆家往來。
不過話雖如此,陳慢還是和他同父異母的哥哥陳黎生不一樣。
他好歹有一半是少爺的血,更何況,首長年紀大了,心也越來越軟,女兒生氣不肯認他們,老頭兒卻越來越念起這個從小受了不少苦,沒怎麼和外公外婆享著福的外孫。去年老頭遺囑都立好了,陳慢就是按著正常外孫的份額繼承的遺產,一分不少,甚至出於愧疚,老首長還多給了陳慢一套燕州的房。
所以陳慢的地位其實根本不比賀予低,兩人竟是差不多的社會等級。
陳慢這次來劇組,正是因為老首長覺得挺有意義,想給自己這個從來沒在身邊得到過太多好處的外孫拓點機會,順便也讓他長長見識。因此特意打電話讓人安排陳慢去做指導的。
——“回頭名字往名單上一掛,多光榮啊,這電影能進去就是好的,有意義。”
陳慢不想去。
但轉念一思考,他覺得謝清呈前陣子被整得那麼慘,能進這種組安靜安靜,淌掉些泥,那也是件好事,於是就說想和謝清呈一起去散散心,這才有了兩人同時出現在《審判》劇組的情況。
“哎,對了,賀少,陳少,你倆之前還見過吧。”胡毅介紹完了,忽然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了什麼,“很小的時候,我有印象,那天我也在呢,燕州那個大聯歡會。咱們一起玩捉迷藏不是嗎?和一群小孩兒一起……”
他這樣一說,陳慢和賀予互相看著,兩人眼神同時一閃,竟是一起想起來了——
難怪這麼眼熟!
他們小時候確實見過一次……當時很多有頭有臉的人都聚在一起,孩子們也混在一起玩,陳慢和賀予分在兩個組裡,兩人都是隊長,所以都對彼此都有些印象……
賀予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原來是你。”
他忽然就戒備全開,高大的身周仿佛散出了觸手可及的寒意。
然後他回過頭,深深地看了站在窗邊的謝清呈一眼,目光裡閃動的光影又靜,又冷,看似沉沉穩穩,但暗潮之下的陰森之意,竟是比之前還要甚上太多。
如果陳慢隻是個普通人,一個普通小警察,賀予未必會那麼放在眼裡。
但是他原來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三代——!
賀予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仿佛有獠牙生出,簡直想要立刻咬斷謝清呈的頸將他拖回自己的巢穴裡,哪怕咬得渾身是血也沒關係——到底是他輕視了謝清呈。
難怪謝清呈可以漠視他到這個地步。
難怪謝清呈不要他不回他絲毫不理睬他。
背靠大樹好乘涼是嗎?
賀予覺得自己的血都冷了。
——有如此聽話的陳慢在,是個正常人,還是個不吭聲的貴公子,自己這個病得要死討人嫌的累贅,又算得了什麼呢?!
賀予的嘴唇隱約被自己咬出了些血,他看著他們,靜了片刻,慢慢地,沾血的薄唇綻開一朵惡之花般殘酷的冷笑:“啊,看來謝醫生這是,另謀高就,當了陳公子家的私人醫生了。”
他硬生生收斂去他全部的狼藉情緒,再望向陳慢時已是十分淡漠,甚至還沾染著些自我折磨的戲謔:“陳公子覺得他好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