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平線在不斷地往上漲。
雖然這屋子空間很大, 還有一段可以破困的時間。但是門鎖被破壞,信號被屏蔽,無論是開門還是求救, 他們都做不到。
賀予和謝清呈試了所有辦法,發現他們倆確確實實沒有任何自救的途徑後,拍攝艙的氣氛就變得非常凝重了。
水已經漫到了腳脖子, 冬季水冷, 死亡的寒意像是吐著信子的滑蛇,順著腳脖子幽幽地遊曳上來, 冰涼刺骨。
賀予忽然從角落裡拿了個鐵鍬,往合金門上杵。
謝清呈:“……彆費勁了,這種門靠硬撬打不開的。”
賀予沒吭聲, 他在門上杵了幾條很明顯的劃痕後,就把鐵鍬一扔,拿出手機調到了秒表界麵,開始計時。
手機的浮光映著他的臉, 他輕聲地說:“我沒想撬門, 我是在算我們大概還有多少可以吸氧的時間。”
“……”
“兩小時。”賀予最後放下了秒表, 回頭看著謝清呈,“我們還有兩小時。”
這是這道死亡算術題的答案。如果沒有意外, 兩小時之後, 整個封閉艙將被大水填滿。
謝清呈沒有說話, 下意識地從兜裡摸煙。
煙盒是空的。
他想起來,剛才在外麵,最後一支煙已經讓賀予拿走了。
“……你他媽的,你為什麼要抽我煙。”謝清呈煩躁地煙盒捏了,扔到一邊。
“都什麼時候了, 你還說煙不煙的。”
謝清呈抬眸看向賀予,依舊煩躁:“那你他媽的為什麼沒事要一直跟著我。”
“……”
越說越煩:“……我告訴你賀予,你如果不跟來,就不會有現在這種事。你真是自找的。”
賀予:“如果我不跟來,你現在可能就已經死了。”
“……”謝清呈冷硬道,“乾淨。那樣死的也就隻有我一個。”
賀予的心莫名緊了緊:“謝清呈,你……是在替我覺得不值得嗎?”
謝清呈沉著臉乾脆地回:“我是覺得那樣清清楚楚,誰也不欠誰。也不會有人拿走我最後一支煙。”
“……”賀予臉色精彩,趟著水走近他身邊,“你知不知道死了是什麼意思。”
“我是個醫生。你覺得我不知道死是什麼意思?”
賀予說:“是嗎?可我看你是個瘋子。”
艙內水聲不斷。
謝清呈把視線從賀予身上移開了。
他沒有再和賀予爭執,而是拿出手機,劃開屏幕——但奇跡沒有發生,信號源依然是零,報警電話撥出去也沒有能穿透壁壘。
讓賀予沒想到的是,謝清呈在通話未果後,居然從相冊裡翻出一段水母視頻,點開開始看。
“……”他一時不知是該覺得謝清呈的黑色幽默感太重,還是這個人冷靜的太恐怖。
他盯著謝清呈垂了的睫毛:“你還有這心情……兩小時我們出不去,你不用看水母,我們自己就可以變成水母。”
謝清呈說:“那現在能怎麼樣。”
賀予一噎。
他們確實沒有任何辦法。
除了等待被人發現。
賀予靠在了謝清呈旁邊的鐵門上,和他並肩站著,看著那飄浮的水母。
“你覺得這次是廣電塔那件事的後續嗎?”
“不一定是,大概率不是。”
水精靈在溫柔地擺動著,配上手機裡空靈的八音盒聲音,竟多少有些能安慰人心的能力。
“如果是他們,那你我不用等到現在,多半已經死了。”
廣電塔事件後,賀予和謝清呈等於已經暴露在了那個神秘組織麵前。但這麼長時間以來,對方都沒有再下過手。這就說明殺死他們兩個要付出的代價大於利益,犯罪集團不是單個的變態殺人狂,他們做事一般都有自己背後的目的性,而非以殺人取樂,尤其是受到了社會高關注度的人,集團很清楚拿這種人動手一不留神就會濺上一身血,得不償失。
何況這次謝清呈和賀予被困,完全是因為巧合——攝影棚是謝清呈自己要來的,賀予也是自己要跟著謝清呈的,他們剛才在外麵也完全可以離開。
凶手要殺他們,很可能隻是因為他們看到了胡老師遇害現場,就和目前失蹤了的副編和執行一樣,不得不動手。
一段水精靈的視頻放完了,謝清呈又換了另一段來看。
賀予在這時候忽然說了句:“謝清呈,我一直跟著你,其實是因為我還是想知道那些事的答案。”
“哪些事的答案。”
“你知道的。”
謝清呈靜了好一會兒,忽然問:“你能給我一支煙嗎?”
“……你明知道我沒有——”
謝清呈的桃花眸很沉靜:“你明知道我不會。”
兩人就又都不說話了,艙內再一次陷入沉寂。
在這片沉寂中,他們沒有去談胡毅,副編或者是執行。賀予和謝清呈在這方麵是一致的,他們並非對人的危險袖手旁觀,而是都不會在恐懼和無意義的猜測上浪費時間。
如果有命出去,推理才有意義。
如果沒命出去……
謝清呈的選擇是看水母視頻,冷靜地等待著。
賀予想,那自己呢?
儘管到了此時此刻,賀予仍覺得自己命不當絕,走投無路的感覺尚且遙遠。
但他還是忍不住想——
如果這就是最後兩個小時了呢?
他想做什麼。
他要做什麼?
賀予想了想,那些破碎閃過的畫麵卻讓他覺得自己很荒唐,還有些可悲,於是他把那些念頭都甩走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水平線已經到了胸口。
水壓讓心腔有些窒悶,水線的高度也不再適合看手機。
艙內堆積的可漂浮物,這時候都飄在了水麵上,賀予找了兩個塑料盒,給了謝清呈一個,讓他把手機放在裡麵。
“雖然說防水,但最好還是不要相信這些生意人的話。”
謝清呈沒多話,瀲灩的水色裡,他的臉龐太蒼白,嘴唇的顏色也比平時要淡很多。
他是怕冷的。
不僅僅是怕冷,這樣的幽閉空間,不斷上升的水位,也在刺激著他的腦顱。
他閉上眼睛,漆黑的睫毛像垂落的簾。
水位又高了一點。
現在賀予和謝清呈必須浮泅在水麵上了,因為水位高度已經超過了兩米。
謝清呈抬眼看了看離得近了些的天花板。
他一直保持著希望,就是因為他覺得天頂處或許會有突破的地方。
這裡四壁光滑,沒有借力點,隻能等水位升到足夠的高度,才能借住浮力看清天花板的構造。這種攝影棚的天花板大多都有夾空板,不會是完全磚瓦封頂,隻要找到那個中空的位置,他們或許就能出去。
在此之前,謝清呈不想消耗過多的體力,更不想讓自己失去鎮定的情緒。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水位線還在上移,越來越高,他們離天花板的距離越來越近……
賀予仰躺在水麵上,不得不說,他是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陪伴對象,正常人遇到這樣的事情,不嚇瘋也該哭死了,但賀予不一樣。
他視死亡如街頭川流不息的車,會儘量避免與之相撞,但也不會畏懼車輛本身。
“謝清呈,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我們可以通過天頂出去。”
“……”
因為蓄水量太大,已經淹過了自來水管的破口,水是直接湧入池中的,於是就沒了那麼嘈雜的嘩嘩聲。
周圍顯得更安靜了,他們仿佛在一個不屬於塵世的空間內,在海的深處。
“但如果找不到那個夾空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