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天後。
清驪縣衛生站。
賀予坐在謝清呈的病床邊,低著頭,默默地削一隻蘋果。
易阿雯雖然不是那天夜裡那個神秘的女人,但他們了解到了更多關於清驪縣的事情,也看到了這樣一個家庭的結局。
易阿雯被帶走了,警方也從洗發店閣樓裡找到了易強高度腐爛的屍體,易露露現在正在警局接受著心理疏導和配合調查。
而賀予就這樣一直守在謝清呈旁邊,他其實不會削蘋果,削的歪七扭八,一半果肉都連同皮一起進了垃圾桶,但他還是通紅著眼,把果子削好了,遞給謝清呈。
他現在一點也看不出在山道上想要殺人的可怖模樣了。
謝清呈已經醒了,卻沒什麼力氣吃,又不願意讓人喂。
賀予:“我給你切成小塊……”
謝清呈一隻手在掛水,另一隻打著繃帶,哪怕切小塊的蘋果吃起來也不方便。他輕輕咳嗽著,對賀予道:“你自己吃吧。”
賀予正想再說什麼,醫生來病房了。
謝清呈運氣甚至都不是E,而他媽的是F,機車當時飛出去,把兩人甩在山崖上,他撞到了頭和肺部,現在有點輕微的腦震蕩,咳嗽時還帶血,更彆說手臂上的槍傷了,他比賀予倒黴的多——
“傷到了筋骨。”醫生看了看病案簿,和他們總結了一下情況,“治療結束後,這隻手臂的力量也沒法和以前一樣了。而且你的身……”
謝清呈聽到這裡卻忽然打斷了醫生的話。
“我知道。”謝清呈說,“您不用再說了。”
“……”大夫目光複雜地看了看他。
謝清呈:“我自己也曾是個醫生。”
大夫沉默一會兒:“那,注意修養吧。”
“好,謝謝。”
賀予聽他們倆對話,居然這樣就算完了,他哪裡肯讓醫生走?之前他麵對彆人什麼刻薄冰冷殺人誅心的話都能說的邏輯通順眼皮不眨,現在一聽到醫生說謝清呈那隻手的問題,就驀地站了起來,思緒完全就亂了,幾乎是蠻不講理地:
“你什麼意思?他的手臂不能再和以前一樣了是什麼意思?我這個位置也中過槍,為什麼我好好的他卻不能?你們是醫術不行還是——”
“賀予。”謝清呈厲聲嗬斥他。
賀予驀地失了聲,緊咬牙根,硬生生把後麵越來越暴躁的情緒勒住,紅著眼圈,胸腔起伏著。
大夫倒是沒有生氣,對他說:“你去城裡看也是一樣的。哪怕是同一個位置,差一點也會造成不一樣的後果,而且說句實話,他年紀比你大很多,他的恢複效果和你完全不同。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還是希望你能冷靜一點。”
“……”
“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出去了,有需要幫助的,隨時按呼叫鈴。”
醫生走了之後,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最後就是賀
予坐下來又拿一隻蘋果開始削,削的斷續而焦躁,無助而崩潰。
最後他把蘋果直接發了狠地丟到了垃圾桶裡。
“砰!”的一聲重響。
垃圾桶都被砸翻了。
謝清呈掀起眼簾瞥了一眼,說:“你這算什麼本事。”
賀予沒理他這句話,他望著謝清呈,紅著眸,竟似憤怒,但又飽含著極大的傷感,過了好一會兒,他道:“謝清呈,你說你現在該怎麼辦。”
“……也就是一隻手而已,何況又不是不能用了。”謝清呈倒是很淡然,“還是儘快查清楚真相比較重要。另外,請你把我房間的垃圾桶扶起來。”
“也就是一隻手而已?”賀予根本不想管什麼垃圾桶不垃圾桶的,他重複謝清呈的言論,聲音變得很古怪。
病床上的人沒再應他。
賀予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謝清呈,你一直讓我自珍自愛,那你自己呢?”他倏地起身,厲聲道,“你自己做到過這一點嗎?”
“你有什麼指教?”謝清呈雖病得厲害,抬起眼來,卻也不怒自威。
賀予被他氣得都罵臟了:“我他媽哪兒敢!”
“你是個學生,彆在我麵前說臟話。另外,我情況和你不一樣。”
賀予怒極:“有什麼不一樣?”
謝清呈閉了閉眼睛,沒立刻再說什麼,看上去像是想把這個話題敷衍過去。
但是賀予不饒他。
“謝清呈,你說啊!”他咬牙道,“你和我,我們到底有哪裡是不一樣的?!”
“……”
“你和我都是人吧?”
“……”
“你和我都是精神埃博拉患者是不是?”
“……”
“那你就不要再把什麼自己是個精神病所以命不值錢這種話拿到我麵前來說,因為……因為你在自輕的時候也輕了我!”
賀予越說,情緒越激動,他眼睛通紅地看著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能繼續道:“謝清呈,算我求你了……真的……把自己當回事吧……”
“你知不知道,在山崖上……如果那一槍打的不是你的肩膀,而是心臟,那你就會那樣死在我麵前,我真的……”
我真的會瘋的。
殺人放火,分屍屠戮,我什麼都乾的出來。
“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自責。”謝清呈卻很清醒地說,“因為你是陪我來的,所以保護你就是我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
“而且我也不可能看著一個人在我麵前有性命危險,然後袖手旁觀。”
賀予:“可那是拿你的性命來做交換!”
“……交換也沒什麼,我算是你的長輩,我有義務救你。好了,彆說這個了,我也沒死不是嗎。”
賀予覺得和謝清呈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在往自己的心上再灑一把鹽。
他隱隱地感覺到謝清呈性格裡有種比他更可怕的東西
,仿佛完全是把自己的生命當一個物品,可以為了某種目的而自毀,也可以用來交換什麼,隻要他覺得合適。
賀予沙啞道:“你根本就是在輕視自己的性命……”
謝清呈終於被他惹得煩了,抬眼看著他:“我沒有自輕。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麼,我比你大了十三歲,我是第一個能控製住精神埃博拉病症情緒並戰勝它的人,你憑什麼認為我是在輕視自己?”
“——我的手,負傷了就是負傷了,無法恢複全部的力量就是無法恢複,我很早以前就告訴過你,已經發生的事情,既然無法改變,就要學會接受。”
他非常冷靜,甚至可以稱之為機械地說。
“我隻是已經接受了這些事實,僅此而已。我希望你不要再妄自揣測我的內心,賀予。你還太年輕了,而且你和我隻是生了同一種病,卻並不是一路人,你並不能真正地理解我。”
賀予聽了他的最後一句話,忽然就臉色鐵青,不作聲了。
過了好久,他才近乎是傷心地開了口:“……謝清呈,你能不能彆覺得我無法理解你?”
“你和我……我們都是最特殊的一類人,我從知道了這個真相開始,就一直在努力地接近你,我想要了解你的心,想要明白你是怎麼思考的……”
“可是你總是不停地嫌我年紀小,你嫌我不夠冷靜,你甚至……你甚至還想著要把肩上那一槍還給我。”
“謝清呈,你是有多不想要我,多希望和我兩清啊?”
賀予的聲音竟有些哽咽了。
“你……你為了不欠我任何東西,就非要做到這一步,然後說我無法理解你,把我做的一切努力都用一句‘咱倆不是一路人’打發掉,是嗎?”
謝清呈怎麼也沒料到他居然會是這樣委屈的反應,愣了一下。
“……我也不是這意思……你這是在鬨些什麼。”
誰知道賀予被他刺激得太厲害,情緒一下上了頭,聽他這麼講,更是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