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呈模糊間拿過手機,喉間無意識地想漏出賀予的名字,這個潛意識讓他自己瞬間清醒了。他睜眸一看來電顯示人,定了定神:
“陳慢?”
陳慢約他在黃浦江一家茶社見麵。
他們倆有一段時間沒碰了,陳慢雖然很想找謝清呈,但謝清呈最近實在是心煩意亂,身體又差,就讓他沒事彆來,好好乾自己的工作。
陳慢是那種會對謝清呈言聽計從的性格,也就真的一直拖著沒有見過。這一回是陳慢說想和謝清呈談一談他大哥陳黎生的事,謝清呈才答應了晚上到茶社找他。
陳慢見到謝清呈的時候嚇了一跳:“哥,你怎麼瘦了那麼許多?是、是因為謝雪的事嗎?”
謝雪的事,陳慢也知道了,還打電話勸過謝清呈。
謝清呈搖了搖頭,簡單地說:“懶得管她,是我最近其他事多。”
“那、那你也要好好地吃飯啊……”陳慢一下子急了,他盯著謝清呈不停地看,怎麼也沒想到才那麼短短一陣子,謝清呈就會清減成如今這個樣子,“去檢查過身體嗎?”
“查過,沒事。”謝清呈坐下來,點了一杯白茶,抬眼打量著陳慢。
陳慢痊愈了,看樣子氣色也還不錯。
謝清呈心中歎息,謝雪賀予陳慢三個小家夥裡,至少還有一個能讓他省心的。
“你先和我說說正事吧。”謝清呈道,“想聊你大哥什麼?”
陳慢隻得順著謝清呈:“謝哥,你還記得我們之前收到的那一卷錄像帶嗎?就是趙雪那卷錄像,上麵有我哥字跡的那一卷?”
“記得。”謝清呈說,“黃誌龍死後,是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王政委。這件事畢竟關係到了整個案件,甚至還有可能成為追查你大哥與我父母死亡原因的線索。我希望他們能夠通過這卷錄像找到一些偵查突破口——怎麼了,是有結果了嗎?”
“嗯。那卷錄像帶上的字鑒定出來了。”陳慢有些失落,“確實是十多年前的字了,不是最近的筆跡。”
“……”
“他們說,我大哥當年應該是剛拿到了那卷錄像,還沒有來得及交到局裡,就出了事,這個證據也隨之落入了對方手中。現在有人認為寄錄像的人應該是蔣麗萍……畢竟是這卷錄像幫我們確定了誌隆娛樂底下室存在問題。可我覺得不是她。”
謝清呈知道,陳慢的言下之意,是還沒放棄陳黎生。
他給陳慢倒了杯茶,說道:“我也認為不是蔣麗萍。”
陳慢眼睛亮了:“你、你也這麼認為嗎?”
“是。”謝清呈道,“雖然我們和蔣麗萍接觸的時間很短,來不及和她確認更多的事情,但我覺得她如果給你寄出了這份錄像帶,她在見到你之後,一定會提上一句半句,不可能是當時那種反應。另外——”
他看著陳慢道:“我不認為,寄錄像帶的人是像她這樣的‘線人’。”
陳慢的神情一黯。
這孩子嘴上說著已經認命了,相信自己哥哥死了,可內心深處,一直有著“線人假設”和“臥底假設”。尤其他見了蔣麗萍之後,他就更加願意相信自己哥哥也是這樣的一個線人,埋伏得比蔣麗萍更深。
可謝清呈在這一方麵卻沒有讚同他。
“陳慢,你好好想一下,你收到這卷錄像帶之後的後果。對,我們確實是立刻有了調查的方向,把目標直接鎖定在了誌隆娛樂的地下室,但後來呢?”謝清呈說,“後來,你因為太想知道真相了,孤身深入黃誌龍的公司,被抓捕,被注射藥物,或許差一點就會成為黃誌龍潛逃的人質。”
謝清呈停了一下,繼續道:
“那個寄錄像的人,完全沒有把你的行為危險性放在心上。你覺得那會是你大哥嗎?”
陳慢瞬間沉默了,眼裡像是有燈燭緩緩吹熄。
他輕聲喃喃道:“……大哥他不會的。”
陳黎生雖然和他不是一個母親所生,但陳慢的媽媽並非小三,而是他父親的續弦,兄弟二人感情也很和諧。
小時候陳慢是個小豆丁,總是被人欺負,陳黎生每次都會保護他,替他出頭。
有一回陳慢被人打慘了,有一群小混混汙蔑他母親是婊/子上位,陳慢氣得和那些人大乾了一架,結果自己被揍掉了一顆奶牙,腿也被打骨折了,倒在泥窪子裡哭。
最後是陳黎生找到了他,把差點哭斷氣的弟弟攙起來,背在背上,撐著傘送到醫院。那一路上陳慢都在嚎啕:“我媽媽不是婊/子!我媽媽不是婊/子!”
陳黎生就背著他,哄著他:“不要聽他們胡說,乾媽她不是的。”
這麼多年,陳黎生和陳慢比任何一對親兄弟都要親密無間。
陳黎生在陳慢腿骨折的時候,每天都背著弟弟上學放學,後來陳慢好了,他也擔心弟弟會再受人欺負,一定要每天把弟弟送到班級門口才放心,放學了也是第一時間等在那裡,拉著弟弟的手回家。
那一條回家的路,直到陳慢現在去走,依然好像能看見陳黎生的身影。
陳慢想到這裡,眼前又有些發酸,他迅速低頭,擦了一擦差點落下的淚。
“我……我隻是在想……那個錄像帶上還留了言,讓我用家裡的老式電視機播放,所以我還是……”
謝清呈微微皺起了眉:“陳慢,你已經吃過一次虧了,你沒有發現當你開始懷疑錄像是你哥寄的之後,你就一直陷在了這個設想裡麵出不來了嗎?你甚至因此做出了非常危險的事情,我不認為那個寄錄像的人有多關心你的生命安危。隻要不在意你的性命,那麼那個人,就一定不會是你大哥陳黎生。”
“……”
“彆再想這件事了。”謝清呈微微咳嗽著,“讓警方去查吧,真相很重要,卻重不過人的性命。”
陳慢不語了。
這一陣子,他爸媽也是這樣勸他的。
但他們的勸解總歸是沒有謝清呈說話管用的。
陳慢覺得在這件事上,能理解他心情的隻有謝清呈,因為謝清呈曾經苦苦追求過父母死亡的真相,最後又不得不為了家庭、為了妹妹停止調查。
謝清呈見陳慢的情緒略有平複,就和他坐在茶社包廂裡,又聊了一會兒,像小時候寬慰那個失去了兄長的孩子一樣,寬慰著陳慢此刻起了觳瀾的內心。
到了最後,陳慢終於能暫不糾結於陳黎生錄像帶的事了。
他提起了些精神,說道:“哥,謝謝你……我現在好多……”
“了”字還未說出口,陳慢手機忽然響了。
是他媽媽打來的。
“小衍啊,你在哪兒呢?”
“我和謝哥在外麵吃飯,嗯,您說……”
陳慢的母親就和陳慢講了幾句話,陳慢應著應著,抬眸看了謝清呈兩眼,神色突然有些尷尬,低聲道:“媽,這個還是以後再講……我回去再講吧。”
掛了電話後,謝清呈見陳慢耳朵根有些紅,問了句:“怎麼了?”
陳慢原本不想說的,他還在思念他大哥的情緒裡出不來,可是瞧了眼謝清呈,他忽地意識到其實自己也可以告訴他……這樣還能親眼看到謝清呈的反應。
於是他踟躕片刻,還是實話說了:“是我媽……她覺得我最近情緒不太好,又擔心我總鑽在我哥的事情上出不來,所以她想讓我把精力轉到彆的地方去……”
他頓了頓,望著謝清呈的臉。
然後鼓起勇氣道:“謝哥,我媽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
陳慢一麵說著,一麵緊張地觀察著謝清呈的神情。
“你、你怎麼想?”
“哦……”謝清呈怔了一下,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那挺好的,是怎麼樣一個姑娘?”
陳慢:“………………”
儘管早就知道謝清呈是直男,他知道直男有毒,碰不得,卻還是控製不住對他的喜歡。如今見謝清呈對於他要相親的態度如此平和,陳慢再是溫沉的一個人,也有些受不住了。他望著謝清呈,眼眶漸漸地有些紅。
“謝哥,你……你就沒有彆的想說的嗎?”
“……”謝清呈不明所以,“沒有……你是需要我替你把把關嗎?”
陳慢不知花了多大的克製力,才把自己內心的傷心和衝動壓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驀地把目光轉開了。
良久道:“沒。……沒什麼。我先送你回去吧。”
陳慢今天是開車來的,順道可以帶謝清呈回滬醫科宿舍。車子在樓下停了,陳慢與他一同下了車。
謝清呈有些意外,他以為陳慢會想直接回去的。於是他問:“怎麼了?還有事?”
“……”
這一路上陳慢都沒怎麼吭聲,小夥子是越想心裡越難過,其實自地下室後,他就一直想找個機會和謝清呈好好談一談。
他不想一直再那麼遲疑下去了,有些事情如果不說破,對方永遠也不知道。一生那麼短,為什麼他就沒有勇氣嘗試一次呢?
這種想法在他心裡越演愈烈,經過相親電話的催化,在這一刻居然到了一個衝動的高/潮。
陳慢捏著手,掌心裡慢慢地都是汗,說:“謝哥……”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謝清呈直接說,他還以為陳慢在因為陳黎生的事傷感,想了想,輕輕咳嗽,“這樣,我陪你去操場走走吧。”
說著就要摸出一根煙來,當散步煙。
陳慢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忽然就把謝清呈拿煙的手握住了,握在謝清呈的手腕文身上。
“不是的。謝哥。”
謝清呈一怔,先看了看他緊握著的自己的手,又把目光移到他的臉龐,一頭霧水地:“那是怎麼了?”
“……”
陳慢攥著他的那隻手沒有動。
他還是拉著謝清呈,沒放開,心中的勇氣和衝動在一點一點地積累,他抬起頭來,緊盯著謝清呈的眼睛。他的手握住他,握的是那麼緊,生怕自己接下來的話一說出口,男人就會丟下他跑了似的。
“我……”陳慢深吸一口氣,“謝哥,其實,我……”
“謝教授。”正在陳慢蓄氣的當口,忽然有個樓下巡邏的保安走過來,挺客氣地,“那個,今天這地兒不好停車。明天要刷地線油漆呢,麻煩您停後麵停車場去吧,謝謝您啦。”
陳慢:“……”這哪兒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謝清呈立刻回頭應了,對陳慢道:“那你先去停車,認識路嗎。”
陳慢一口氣被打散,臉有些青:“……認識。”
“去吧,我去樓上先給你泡杯茶,要不就彆去操場了,你要有什麼話,一會兒去樓上坐坐說吧。”
陳慢低著頭,過了幾秒,還是嗯了一聲,上車了。
謝清呈和保安點頭告彆,徑自上了樓去。
走到樓道口,感應燈亮了。
然而讓謝清呈怎麼也沒想到的是,那兒居然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蜷著,坐在自己宿舍門口……
謝清呈:“……賀予?”
男生聽到動靜,慢慢回過頭來,他眼眸裡拉著血絲,神情渙散,身上散發著一股濃重的酒味,手上的監測環紅一陣橙一陣地亮著。
在這危險暗流的氣氛中,謝清呈立刻反應過來——
冊那,賀予這他媽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