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鐘,他收到了城市新聞公眾號的實時推送,先是黑白照片搶頭的訃告,講全國百強企業家賀繼威身故的消息。
然後便是在線的新聞采訪,采訪的時間,地點,受邀的媒體,都是賀家提前安排好的。
謝清呈看著幾個小時前還像一頭小獸一樣,執拗地擁抱著自己的那個男孩子,此刻已經換上了接受訪談時的黑色考究正裝,平靜得體地應答著媒體的問題,而紅腫著眼睛的呂芝書站在他後麵,畫麵的最角落是麵有不虞之色的賀鯉。
畫麵上,賀予的名字下麵被打上了賀氏集團繼承人這幾個字。
真的非常奇怪。
明明隻是一個會擁著他,和他說,謝清呈,你抱抱我好不好的少年罷了。
而鏡頭裡的年輕賀總儒雅,斯文,麵容清麗,談吐得當,杏眸的末梢帶著些微的紅,那是恰到好處的悲哀,是媒體要拍的東西,也是觀眾會審奪的細節,更是賀家所謂父慈子孝的門麵。
賀予沒有刻意學過,但他一直以來都很聰明,他做的很好。
“接下來我會在母親的幫助下,讓手上的項目順利落地。”
媒體:“可是目前賀家沒有完成的項目有很多都在海外哦,那是不是說賀總您接下來會經常出國……”
賀予沉靜地坐在實木書桌前,修長的手交疊著:“是的。”
“您的學業還未完成,那您接下來是打算怎樣平衡學業和家族事業呢?”
“我已經準備申請暫時休學一年,因為我確實還非常年輕,很多事情缺乏經驗,我需要把精力全部集中在打理企業事務上,與我父親共事多年的前輩以及我的母親,兄弟,他們都會給予我最大的幫助。那麼我也不希望辜負他們的期待。等企業回到平穩運行的狀態下之後,我會重新返回校園,完成我的學業。”
媒體:“我這邊問一句題外話,賀總您大學報考的專業是編導,而不是與家族事業相關的醫藥領域,那這樣的選擇完全是出於興趣嗎?還是說是父母的期待呢?”
賀予這次沒有立刻回答,他垂了眼睫,拇指互相把玩著,安靜思索了片刻後,他的視線重新朝向了鏡頭,好像直直地穿出來,落在了屏幕外的某個人身上。
“我很小的時候,有人曾經和我說過,遇到再大的困難,都不應該向苦難屈服。比藥更重要的,是一個人自己內心的強大。我之前一直以為我報考滬大編導的初心是因為彆的事情,但後來我漸漸明白了,其實是因為我心裡一直記著他的這句話。”
“內心的力量在某些時候,會比藥物的力量有效得多,而我在這個專業領域若有學有所成,或許就可以把激勵了自己內心的東西,以作品的方式呈現出來。隻要有人能看懂,隻要有身在困境的人可以因此受到鼓勵和幫助,哪怕很少,我也仍然覺得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不得不說,賀予的氣質很適合在鏡頭前這樣溫文爾雅地談話,他雖然非常年少,私下還瘋得要命,但在明麵上,他的風度是遠超呂芝書和賀鯉的,若是今天的講話換作另外兩個,都不太可能會有這樣的效果。
記者:“那賀總可以說一下那個人是誰嗎?是您的父親,還是……”
賀予溫和而不容置否地說:“是我的秘密。”
衛家的電視機前,黎姨的手機上,警局鄭敬風的電腦上,澳洲段聞的外鏈屏幕前……還有,陌雨巷的小屋內。
都傳出了賀予的聲音。
“也是我會替他保守的秘密。”
澳洲某海島上。
段聞架著腿,看著書房裡豎著的屏幕:“他是吃了多少藥,才能維持這樣的冷靜?”
全息投影的賀予新私人醫生安東尼:“我可以說是致死量嗎?”
“……”段聞道,“他肯定不會死吧。”
“他已經熬過來了,就不會死。可憐他最崩潰的時候,他的那位秘密先生因為發現了衛容的秘密而一直在查案,並不知道賀予那一個月有多難受……而賀予卻是一好起來,就奔去找他了。”安東尼冷笑一聲,“真是瘋子,正常人誰能受得了謝清呈。彆說喜歡他了,和他一起生活都足夠把人折磨到死。隻有瘋子才會甘之如飴。”
“你不必那麼說。”段聞淡道,“有些東西,你是不懂的。”
段總這麼開口了,安東尼也不好再反駁什麼,隻是全息投影反饋出來的影像裡,他的臉色不算太好看。
過了一會兒,安東尼才幽幽道:“隻不過現在,他已經要放棄他了,不是嗎。他父親死了,整個家隻有他才能承擔重擔,幸好他腦子還算清醒,他沒有什麼都不要也要站在謝清呈身邊。”
段聞端詳了一會兒屏幕,良久後,乾巴巴地道了句:“但願吧。”
半個小時後,采訪結束了。
謝清呈的手機仍然在那個視頻公號網頁,沒有退出來。
他抬起手,手肘遮上額頭——
謝雪,陳慢……賀予。
他曾焦頭爛額為之擔憂的三個人,竟都遂了他的心願,在輾轉之間塵埃落定,都有了一個全新的未來。
上天或許總算在這一次聽見了他的心願,讓他寬了心。
破損的小熊玩偶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可以再無任何顧忌地往前走了,去儘最後一點力,報完秦慈岩的恩,然後如果可以……
他要找到那個殺了他父母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