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年差點栽在周木英手裡,她逃過了,但兜兜轉轉,二十年之後,她竟然沒有逃過周木英的兒子……
衛容愈想越恨,獰笑道:“你沒有資格嘲笑我……看看你,你也等到了你的報應。是不是?對……我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隻有像我這樣的什麼都能豁出去的人,才能把我弄下台去——謝清呈,你其實和我一模一樣。你以為你對賀予有有多好?你無非就是在利用他的感情,給你父母報仇罷了!”
她說到這裡,極為猙獰地盯著謝清呈:“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我真應該恭喜你。你今天過來就是為了替你爹媽來看我的下場的吧?你就是為了來落井下石,來嘲笑我的,是不是?!”
謝清呈非常靜地看了她,足足有好幾分鐘。
這二十年,他一直在苦苦尋求一個答案,而現在這個答案就擺在了他麵前——讓人殺死了他父母、陳黎生……甚至雇凶要把他撞死,讓他罹患了精神埃博拉病症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女人。
這些年間,他無數次和她單獨相處,卻不知道原來她就是那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凶手。
他一字一頓地說:“是。這二十年前你謀害的所有人裡,隻有我還活著。我必須用我的眼睛來看你的結局,雖然你令我覺得萬分惡心。”
“惡心……?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惡心!你一個被男人玩的東西……”
鄭敬風:“衛容!你給我夠了!!”
“他就是被男人玩的東西,怎麼了,我說錯了?”衛容掀起眼皮朝著鄭敬風齜牙道,然後又把臉轉向謝清呈,“你自己心裡清楚你都和那婊/子的兒子乾過什麼不要臉的事情吧?我真恨沒買個頭版頭條,把你們倆的裸/照發頭版去!臭婊/子,你們這種出身的人,為了點榮華富貴,什麼都能做,隻有那個賤種是個情聖,會為了你犧牲到那個地步……”
“衛容!!”鄭敬風聲如洪鐘,豹喝道。
謝清呈:“讓她說下去。”
“……”
“你說吧。”謝清呈道,“賀予為了我做到了什麼地步。”
鄭敬風麵色難看,卻再勸不動謝清呈——謝清呈如今就真的像一座冰雕般冷硬,冰涼,誰也動他不得。
衛容好像滿口都浸了毒蛇的汁液,她露出一口牙,陰森森地,無聲地盯著謝清呈笑著。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謝清呈,難道你就一點兒也不好奇,賀予為什麼能那麼快地被段聞相信,讓他替組織做事嗎?啊?”
她端詳著他的神情……看著他似乎沒有任何感情的一張臉。
“段聞從來都不是那麼不謹慎的人——哪怕他是血蠱,是我‘兒子’,他對他的抉擇也一定是充滿懷疑的。他不會輕易相信一個人,尤其是賀予這種曾經與他對立的人!除非……”
她幽幽道。
“除非對方做出足夠的犧牲,多到完全可以令段聞信服……多到可以讓段聞確定,這個人百分之百不會背叛他……也無法背叛他!”
謝清呈:“……”
就是此刻了。
衛容猛地落了口,把那些毒液全部都注入這個人的血液裡。她大笑道——
“是!你們誰也不知道,段聞信他,那是因為賀予為了做到這件事,自願被植入了監測芯片!!”
“!!”
這是衛容之前從未對外說的,連鄭敬風都震愕了。
“你們誰也想不到吧……你們誰也想不到!哈哈……哈哈哈哈!!……他和我一樣!和蔣麗萍一樣!他在佯作配合他的時候,就被植下了和我們一樣的東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那些遺書也好,供證也罷,恐怕都是他在那之前留下的!他植入芯片之後他就根本沒有辦法開口提示警方任何東西,甚至沒有辦法替自己多做解釋,他很有可能會因此背負著罪犯的名聲去死,他這是絕了自己的後路,選擇了走那麼一步凶險的棋,就是為了完完全全地獲取段聞的信任,為了替他親媽……替你做事!”
或許是謝清呈臉上終於掩藏不住的刺痛表情深深地取悅到了衛容,衛容的眼睛越來越亮,她咧嘴笑得更可怖了。
“謝清呈……那個手術,是我親眼在旁邊看著的……蔣麗萍的監測帶在手上,是最普通的,而我的是在手腕……至於賀予的,他真是被段聞看得起,段聞在他身上用了最高級的,最難以被蒙騙過去的那種芯片,這些年僅僅隻製造出了一枚——植在他的心裡!!”
“就在他出海之前,他剛剛完成了這個手術……哈哈哈……可笑吧!?謝清呈?你一定在想他為什麼不把真相多告訴你們一點——因為他做不到了!”
“他做不到了,謝清呈。”衛容越說,臉上的光芒越炙熱,神情堪稱瘋狂。她知道自己終於把刀子鑽到了謝清呈的心臟深處。
“甚至他在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冒著隨時會被監測芯片判為死刑的危險在完成的。他唯一能夠洗清自己冤屈的東西,就是他留下來的那一份並不一定會被人發現的遺書,而他唯一可以抱有希望的人,就是你!也許他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還在天真地相信你,相信你能夠無條件地信任他,就像他信任你那樣。”
衛容每個字都在往謝清呈心裡狠鑿。
“可你背叛了他,為了你的正義——你殺了那個下賤地深愛著你,去替你孤身犯險的人!——你背叛了他。你殺了他!他不是我手上的人命,是你的!!你才是最後一個徹底摧毀了他的人!是你乾的!!”
女人笑得癲狂,卻又聲色俱厲。
“我知道我肯定是要死了,死刑,是你贏了,謝清呈。但你記著,你剩下的所有時間,你都要活在這份痛苦裡,你和我是同一路人,你甚至比我還無情。”
“是他信錯了你。等我下到了地獄去……謝清呈,我一定要看看,他會有多惡心你,那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地恥笑他——再托夢回來,清清楚楚地把他對你的恨,全部都告訴你!是你破壞了我的人生……是你和你那多管閒事的爸媽破壞了我的人生!”
她笑到最後,大睜著那雙充斥著血絲,瞳仁暴突的眼睛,噙著不甘的淚,帶著瘋狂的笑,似狂喜似極恨,表情極其恐怖,森森然啐出最後幾個字來:“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耳中嗡嗡,似是失聰。
結束探監,與鄭敬風一同出來,鄭敬風原是他的長輩,卻惴惴地,不敢輕易與他說話,隻安靜地在旁邊陪著。
過了很久,他才對謝清呈道:“你也不要想這麼多,她說的未必就全是真的,我看她是想刺激你,人心如蛇蠍,什麼也都不好說……”
話至一半,被謝清呈打斷了:“鄭敬風,你覺得我心如木石嗎?”
鄭敬風神情十分難過:“……你不要聽她鬼扯,你……你要心如木石,又怎會短短幾天變成現在這樣?”
他說著,非常難過地,轉頭向謝清呈的臉龐望去。
那便是呂芝書之所以在第一眼看到謝清呈時仰天大笑的原因了——
謝清呈的額前纏著雪白的繃帶,繃帶末了斜繞,遮住了其中的一隻眼睛,前有細碎的額發落下來。
他的一隻眼睛,竟已盲了。
在聞知賀予死去的當天,謝清呈沒有發瘋,沒有波瀾,甚至沒有落淚。
他控製心緒二十載,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失去清醒和理智。
那天晚上,他甚至依然在做了所有的事情之後,於床上躺下了,很平靜,根本沒有所謂的徹夜難眠,慟哭至天明。
他太平靜了,平靜得就像一具軀殼,一具屍體。他睡了,夢裡再沒有摩天輪,玩具熊和笑著向他走來的那個少年。
他睡下了。
整整一夜,無夢無光,闔著眼,眼前一片黑,捱著分分秒秒,度秒如年,頭痛欲裂。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原本就因心衰力竭而逐漸模糊的視力,似乎忽然變得更不清晰,他麻木地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足夠收拾自己的力氣,支撐著他走下床去,去麵對外麵那個看似什麼都沒有變,又因為一個人的缺失,而其實什麼都已經變了的世界。
他慢慢地,撐起身子,走去了洗手間的鏡子前——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左眼下的一行血淚。
那赤朱的流痕已經凝結。
是什麼時候流下的?他不知道。
是什麼時候乾涸的?他也不明白。
是因為什麼而流的?
這個答案是他唯一知曉的,隻是,也已經不再重要了。
謝清呈抬手,舉到自己的左眼前,輕輕地晃了兩下,片刻後,他慢慢地垂下了自己的指尖。
黑的。
遊樂園的光熄滅了,那個人走之後,竟連夢裡都不再有色彩留下。
而他那隻在長夜裡無聲無息地淌出了最後一行血淚的眼睛,也已經徹底地……
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