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曼德拉的世界(1 / 2)

病案本 肉包不吃肉 14772 字 8個月前

兩人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才慢慢地平複下來。

在經曆了那麼多次頭破血流之後,他們終於因為對方受的苦楚,因為對方的脆弱,再也無法狠著心做出互相傷害的事情。

儘管他們現在誰都不敢貿然去提之前發生的種種,生怕一步走錯又會毀掉眼下的寧靜,所以陳慢也好,安東尼也罷,他們之間的種種誤會也罷,那些血肉裡的刺都還沒拔掉。

但他們之間的一切,是分離是重圓,是怨憎是癡愛,是爭執是平和,其實最終都隻取決於他們兩個人,而不是由彆人決定的。那些人那些事,可以給與他們心結,謬誤,損耗……但就像偏離了軌道的恒星最終還會回來——謝清呈的崩潰會讓賀予卸

哪怕隻是以最普通的身份,哪怕自己都已傷痕累累,茫然無措了。

隻要賀予聽到謝清呈說很痛。

隻要謝清呈看見賀予向他伸出求助的手。

他們最終,也還是會停下孤獨往前的腳步,轉過頭來,循著聲音,去安撫同類的哀鳴。

“那,段聞呢?”平靜了下來之後,謝清呈輕聲問賀予。

他想知道賀予這三年在兩邊都是怎麼過的,他要知道賀予這三年都是怎麼過的。

問完了破夢者,就該是曼德拉了。

“破夢者防著你,曼德拉也不可能不提防你,三年前段聞就吃過你的虧。三年前他以為你投靠他了,結果你卻讓他的島嶼位置暴露。我甚至不相信他能第二次接納你。是因為忠誠芯片嗎?”

他說到這裡,聲音仍有波瀾。

“曾經他植入你心裡的那種芯片?”

“不是的。”賀予小聲說,“如果那個芯片還作數,我現在已經死了上百回了。我後來發現,忠誠芯片對我而言不管用。段聞他們也發現了。”

謝清呈一怔:“……為什麼會不管用。”

“是體質問題吧。”賀予說,“可能因為我是血蠱,當我不情願的時候,血蠱體質甚至會乾擾他們的芯片,段聞無法通過那玩意兒監測我對他是否忠心。不過……”

他停頓了一下:“有一些東西,讓段聞再一次選擇了相信他能把控住我。”

謝清呈隱隱地已有了一絲預感:“什麼?”

賀予又停下來了,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比之前更長。

很久之後,他才開了口,回答的內容也完全印證了謝清呈的想法。

賀予說:“我母親。”

“……”

“薇薇安。真正的呂芝書。”

賀予在被褥中動了動,調整一下姿勢,把被子拉得更高了些,讓他與謝清呈二人更徹底地沉入了這片黑暗中去。他與謝清呈靠得也更近了,卻又沒有完全地貼上。

雖然知道不那麼合適和恰當,但謝清呈在這一刻忽然想到自己在讀書的時候,和同桌的女孩子鬨了一星期的矛盾,後來他受不了了,雖然矛盾還沒解開,不過他開了一袋零食,遞給她,問她吃不吃。

同桌也有意和好,於是接過了零食,那一陣子兩人的相處便忽然變得格外小心翼翼起來,非但對前事絕口不提,說話時還客氣的可笑,相視一笑時都帶著尷尬,生怕一不留神就又踩著對方的痛處。

現在,他和賀予之間的關係就很接近這種狀態,就像剛剛修補了一部分的瓷器,粘合碎片的黏土都還沒有乾,處處透著易碎,便要分外小心。

賀予閉上眼睛,不敢再靠近了,隻讓屬於謝清呈身上的幽淡氣息沁入自己的肺腑,那寒冷到近乎有些苦澀的味道在誰看來都不會覺得太好聞,可是賀予的心卻被撫慰了,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嗓音沙啞地開了口,開始敘述。

“我母親的身體仍在他們的實驗室裡保存著。”

“!!”

“是遺體,已經被液氮急凍了,但當時他們對我說,他們可以讓我母親複活。”

謝清呈愕然:“怎麼可能?”

“生理上的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可以結合虛擬現實,這是完全能夠做到的。”賀予道,“曼德拉組織對人腦有極大的興趣,你看,他們通過vr,5d效果,磁場乾擾,聽力乾擾,嗅覺乾擾,視效投影,在這座島上提前實現了真正完美的虛擬現實投射——而這一切的靈感都來自於人腦產生的曼德拉效應。他們認為,研究人的思維,才是目前唯一可以真正打破生死約束的鑰匙。”

“打一個最簡單的比方,李白是一千年前的人了,以正常的時空概念而言,我們完全不可能與他進行對話。但事實上,因為他用文字把他的部分經曆和想法記載了下來,一千年之間一直在流傳,我們便因此可以聽到一個千年之前死去的人說的話,知道他做的一些事情。他的肉身無法擺脫時空的限製,但思想做到了,這就是看似複雜的曼德拉元宇宙最基本的理念。”

“但是,文字隻是最基礎的載體,就像照片一樣,具有暫時性,是定格的。我們還是拿李白做例子,突破時空限製的隻是一部分的李白思想,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全部想法都用文字保存下來,而留下來的文字也凝固了,不能再進行自我思考,不能再生他本人的意念——但如果,有一項技術,能夠把人腦的意識全部抽取出來保存呢?”

賀予說著,抬手點了點謝清呈的額側:“這裡的東西就是人的靈魂,如果它離開肉身,在另一個係統中,依然能夠有自我意識,能夠不斷產生自我意識,那麼是不是等同於這個人還活著?就像曾經人們覺得異想天開的宗教裡的移魂法術,而事實上隻要做到了這一點,哪怕肉身隕滅了,隻要思維保存著,在曼德拉組織看來,這個人就還活著。”

“隻要人的意識可以通過技術被不斷地延續,被塞到計算機雲端,被塞到機器人體內,甚至是通過芯片控製,植入到另一個活人的身體裡。”賀予輕聲道,“所謂的‘複活’或者‘永生’,也就實現了。”

謝清呈:“他們想要……永生!?”

“遠遠不止。在曼德拉組織的元宇宙最終構想中,最後人類可能根本不需要借助肉身活著,畢竟世界上的人口飽和度是有限的,如果大家都能永生,總有一天新的生命將沒有立錐之地。可一旦按他們的想法構架了元宇宙,那就不一樣了。”

“人的意識可以保存到雲端,成為二維數據,存活在計算機係統當中。三維到二維的壁壘就此打破。到那個時候,人人都可以‘活著’,但人人都不用‘活著’。人類在數據庫裡生存,活動,成為勞動力……隻有獲得了極高成就或者在二維世界裡攫取到了極大財富的數據人,才可以獲得一具我們現在的,正常人類的肉身。”

如此毛骨悚然的情景,隨著賀予的描述,在謝清呈眼前仿佛一張繪卷似的展開。

“在他們對未來構架中,現實世界將變得非常的理想——因為以肉身形式存活在地球上的人類數量受到了嚴格控製,生態資源將慢慢恢複,而這絲毫不會影響人類社會的發展,畢竟有大量二維人作為數據,在雲端的‘元宇宙’世界裡完成生產生活,持續地貢獻出它們的勞動力——也許幾十億,上萬億的人所居住的地方,最後就隻是一個小小的數據盤。二維人必須一直努力,為了獲得一張肉身券來到三維世界而積極奮鬥著。而這個是否讓人來到現實世界的權力,就可以牢牢地掌握在統治者和資本擁有者的手裡。”

謝清呈聽著,後背陣陣發寒,恐怖的不是這樣的想法,而是這種想法按照科技瘋狂發展的軌跡來看,竟然是可能被實現的。

三維社會人將被自己的同胞變為二維社會人,與生俱來的血肉之軀會被壓縮成思想數據,能不能來到三維社會,全看控製者是否需要你,你是否擁有可觀的財富。

更可怕的是,數據裡的人會習慣作為一組數據,畢竟三維社會人若是想刪改數據,操控思想,也許隻需要編一個程序,連現代社會的資本洗腦都省了,而這一切在那個環境下都會變得相當正常,再也無人反抗,否則就是“病毒”。

“這太荒唐了……”謝清呈喃喃。

賀予說:“一點也不荒唐。如果真的不受約束地發展下去,這恐怕也就是幾百年之內的事。其實,你有沒有覺得現在社會,很多東西已經越來越數據化和扁平化了?”

“什麼意思?”

“在互聯網沒有普及的時候,人們說話的語氣、腔調、內容,往往相差迥異,各有特色。然而互聯網的迅速傳播性,讓‘重複’成為了一種正常,讓‘個人’同化為了‘集體’。比方說……”賀予輕聲對謝清呈道,“在你小的時候,如果班上同學看了一部電影,老師讓大家小組開火車,各講幾句話評價這本電影,每個人的發言應該都是不太一樣的。但是現在大眾評論一本電影,你打開彈幕,看到的往往會是一些重複的發言,比如一個人寫了‘淚目’,接下來的很長一段彈幕裡,幾乎每個人都會重複淚目這兩個字。”

“再比如,對於那些很複雜的作品,人們的耐心也越來越少了,很多人隻想看粗暴簡單的正義與邪惡,愛與不愛,卻忘了人性本身就是很矛盾的,而不是一個個簡單的標簽。但標簽和簡單會讓人覺得舒服,好理解,沒爭議,這種舒適感和安全感會慣著人們變得越來越不想思考,也越來越習慣於不思考,當不思考成為了一種習慣,人們在需要表達自己的思想時,張嘴重複的就隻能是一些在互聯網上反複出現過的詞句。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同樣的言論你可以在這件事上看到,也可以在另一件事上看到。無論是誇獎、批評、辱罵還是創作,都開始變得千篇一律,就像……”

賀予頓了頓:“就像一個流水線生產出來的思想。”

謝清呈眯起眼睛。

流水線曾經生產的隻有實物,但仔細反思,當越來越多的人隻會進行簡單的重複,在奶/頭娛樂和信息洗腦下放棄了自我思考的能力,那麼他們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是不是成為了一種無形的“流水線產物”?

這是非常可怖的結果,成為流水線產物的人,往往已經失去了從平庸中掙紮出來的力量,因為他們已經被同化了。而當這股同化的力量越來越大,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被裹挾進入這片洪流之中。

“想想看,謝清呈。”賀予道,“什麼東西會不停地重複彆人灌輸給它的思想,按照直接的命令或者無形的引導發生行為?”

一個答案破土而出。

謝清呈喃喃著說:“……人工智能。”

“對。所以在曼德拉組織的概念裡,人工智能不僅僅是被製造出來的。”賀予道,“它完全可以是活生生的人類,而被洗腦成了‘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的典型表現就是‘重複’、‘同化’、‘服從’。隻要被洗腦成功,人類本身擁有的‘善良’‘理性’‘思辨能力’就會淡化甚至是消失,他們會變得像機器一樣冷漠,殘暴,並且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內疚。因為‘內疚’‘感恩’‘憐憫’這些是一些高級情感,它們屬於生物,而不屬於人工智能。這是一種人心的退化,而事實上,這樣的兆頭,你在現代社會的某些人身上就可以窺見一斑。”

“……”

“元宇宙不是一個空中樓閣。”賀予說,“它是可以被實現的。到那個時候,掌握著科技力量的人就是元宇宙的造物主們,他們可以讓世界按照他們的想法改變。現在讓人們接受一個新的思想,也許需要五年十年,但在元宇宙裡,也許就是按下鍵盤的那一秒鐘——”

他停了幾秒鐘,說下去:

“所以,曼德拉要在這一次‘工業革命’中擁有最先進的技術,然後,成為絕對的造物神。”

“這就是他們想花幾十年幾百年達到的最終目的。”

賀予講完了,臥室內一片死寂。

謝清呈的肢體變得比之前更加冰冷,他在不停地思考著賀予說的這些話。

這些理念看似遙不可及,但從曆史線上反推回去,1900年寫著家書的人們是否能想象到有朝一日萬裡之遙的親朋隻需要一個像小鏡子一樣的機器,就能看到彼此,仿佛麵對麵似的進行對話?

時間不過過了短短一百多年而已,誰知道再一百年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

而曼德拉是科研激進者組成的,他們的想法領先於時代一兩百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謝清呈:“所以島上那些被操控的人,就是曼德拉洗了腦,控製了思想,做成的武器?”

“嗯。就像你父母,他們已經過世了,曼德拉做的是收集了大量他們生前的錄像,記事,戰鬥數據,然後模仿他們的思維模式,洗腦到了其他活人的腦子裡。所以他們脫離了卓婭的掌控之後,才會像真正的你的父母一樣做事。但他們是假的,他們自己的大腦也已經腦損,沒有什麼思想了,也救不了了。”賀予說,“我希望你不要為此而感到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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